探析中國能源安全的路徑——訪中國能源研究會副理事長周大地

◎ 記者/張涵

能源是國家發展的基石，也關乎一國安全和全球穩定。隨著工業化和城鎮化進程的不斷加快，我國能源消費總量已躍居世界第二，同時能源供給相對不足，對外依存度不斷提高，能源結構不合理及環境污染等問題日益凸顯，能源安全問題在國家安全體系中的地位快速提升。近日，中國能源研究會副理事長、國家發改委能源研究所原所長周大地接受記者專訪，對當前國際能源格局及我國面臨的能源安全形勢進行了深刻剖析，對我國能源產業發展和能源安全保障提出了獨到見解。

粗放的增長方式難以為繼

記者：近些年，我國的能源需求量一直高速增長，能源短缺問題日益顯現，石油等對外依存度不斷提高，對此您怎么看？

周大地：進入新世紀以來，我國能源消費總量迅速攀升，尤其對煤炭、石油和天然氣的需求不斷增大。目前，我國已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能源消費國之一，并成為僅次于美國的第二大石油消費國，但同時我國能源消費的增長速度卻高于產量增速，導致我國資源環境壓力加大、能源安全問題不斷凸現、國內外環境約束不斷增強。

1. 我國能源礦產資源對外依存度高

從1999年到2009年，全球原油消費增加3.6億噸，其中我國增加1.95億噸，占世界原油消費增量54%。在國內原油產量無法自給的情況下，我國從2002年開始大量進口石油。到2011年，我國原油對外依存度超過56%，同年我國還進口了1.8億噸煤炭，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煤炭進口國。在國際油價反復高位震蕩，世界石油供需平衡十分脆弱的環境下，能源對外依存度增加也意味著風險的增加，如世界油價每桶提高1美元，我國每天就需要多支付500多萬美元，并且這一數額還將隨著石油進口量的增加而繼續提高。

2. 能源消耗引致的環境污染日益顯現

在需求量不斷增長的同時，我國能源的開采和使用還處于“粗放式”階段，能源結構仍不合理，我國單位GDP二氧化碳排放強度是發達國家的5-10倍，今后幾十年內，我國單位GDP二氧化碳強度需要比現在下降20倍以上，才可能接近屆時的世界平均水平。這就需要我國首先把溫室氣體排放增長速度降下來，爭取較早實現排放峰值。

雖然我國制定了節能減排政策和目標，但是節能減排效果受到GDP增速的挑戰。當前，環境污染對人體健康已經產生明顯影響，空氣中的顆粒物污染在城市病人死亡原因中所占比例達13%，相當于每年約40萬城市居民因空氣污染而過早死亡。

3. 煤炭的開發嚴重影響環境

我國西北地區生態環境脆弱，水資源嚴重短缺，每萬平方公里擁有的水資源量僅為全國的1/5，每開采1億噸煤就要破壞7億噸水資源，造成水土流失影響面積約245萬平方公里，產生1300萬噸煤矸石。全國采煤塌陷土地面積已達到80萬公頃，而且仍以約4萬公頃/年的速度遞增，西北70%的國有大型礦區均是地面塌陷嚴重區。由于技術落后導致的礦難和塵肺病，導致我國每年有5000名左右煤炭礦工死亡。

記者：我國面臨的能源安全壓力在不斷增大，請您從全球范圍來分析一下我國能源安全問題？我國能源需求的快速增長會給我們的能源安全帶來哪些挑戰？

周大地：世界各國都十分重視能源方面的安全問題，把能源供應的保障作為重要的國家安全問題和經濟安全問題，而且把能源安全作為重要的外交目標，很多外交也要圍繞能源安全問題來開展。有些國家力圖通過控制能源市場，控制石油資源，不但在財富分配方面想獲取更大的利益，而且也期望通過能源來影響地緣政治格局。具體到我國，可以從以下幾方面來考慮。

1. 能源供應保障安全

我國能源除了進口以外，我國現有的能源技術能不能可持續地給大家提供足夠的能源供應，這也是一個安全問題。

2. 能源經濟安全

如果油價一直漲下去，這算不算一個安全問題，我覺得值得考慮。實際上能源的經濟安全在大多數情況下，比突發性事件如能源中斷帶來的影響更長期更直接。

3. 能源技術和環境安全

煤礦瓦斯爆炸、核電安全等也是我們要面對和應對的問題。能源安全問題是相互聯系的，但由于其可能帶來的影響不同，應對的方法措施也是不一樣的，我們不可能用同一個安全措施來解決所有存在的安全問題。所以，我們還是要站在總體安全的角度，包括供應保障、經濟安全、技術環境安全問題等方面進行綜合考慮，才能把我國能源安全問題徹底解決好。

能源行業發展進入轉變關鍵期

記者： 2012年以來，我國各地頻繁出現大規模的霧霾天氣，給人們的生產、生活造成了一定的影響。霧霾的持續大規模出現，對我國能源應用和消費結構敲響了警鐘。這是否說明安全高效利用能源也應是我國能源安全問題的一部分？

周大地：城市規模越來越大，煤炭、石油、天然氣等各種能源耗費量增大而且污染不斷集中。目前，我國絕大多數污染來自燒煤和工業污染，加上城市地區汽車過多、排放集中、道路擁堵又成倍增加油耗和排放。各種因素疊加在一起，造成污染物排放總量過大。沒有霧就是陰霾，有霧就形成了霧霾。解決的思路是：

1. 調整產業結構，防止產能進一步過剩，優化發展模式

從長遠戰略上考慮，我國已經到了不得不痛下決心解決能源和相關環境問題的時候了。我國現在已經有很多過剩產能，但有些地區依然在大規模重復建設，環境成了GDP的犧牲品；很多擴產制造的東西數量多，但產品的附加值卻不高，資源環境負擔非常沉重。

2. 厲行節約，高效節能，開發可再生替代能源

建筑物的節能標準還可以再提高，在現行標準的基礎上再提高50%，提高到世界水平的80%；工業企業中還有更好的技術值得推廣，管理還有待完善；環保標準要進一步提高，監管力度需進一步加大。可再生能源雖然目前只占能源供給的一小部分，但未來潛力卻相當大，需要更長時間的大力支持。

記者：能源轉型已經談了好多年了，可無論在戰略制定層面，還是在具體實施環節，從上到下始終沒有一貫的思路，這才導致人們對于煤炭價格畸高畸低、拉閘限電等現象詬病不已。您認為，我國能源結構轉型的方向是什么?

周大地：能源行業快速增長的“黃金十年”已經過去，現在到了關鍵的轉變時期。

1. 要從粗放、擴張型的階段進入更加講質量、講優化、講績效的發展階段

能源行業要配合經濟轉型升級、支撐轉變經濟發展方式，能源建設的規模和速度要做更加精細的研究和規劃。目前，產能過剩、棄風、棄水、“窩電”等現象已經在局部地區出現。在能源結構調整的各種壓力中，城市化和大氣污染加重是最大的壓力，清潔能源的替代成為能源建設的新課題。

2. 保證整個系統的優化、總體效益提高和綠色發展是能源改革的目標

要促進投資優化和競爭合理性，防止盲目投資、產能過度擴張。理順能源價格機制，引導政府、企業和民間按優化的方式發展能源行業很重要。因此，傳統的能源利用方式已經不適應未來經濟持續健康發展的需要，必須要從總量、質量、效益以及經濟發展速度等方面，統籌考慮能源產業結構和消費模式。

3. 在我國調結構的過程中，如何引導投資尤為重要

將節能環保產業作為引導投資的一個重要支點也有著具體的考量。一是因為我國現階段存在著對環境治理的客觀需求；二是治理污染需要技術方面的投入；三是盡管現在我國的能源緊張程度已有大幅度緩解，甚至有些地方出現了煤炭產能過剩，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依然不能刺激能源消費，持續將節能工作抓好，才能促進我國經濟整體競爭力的提高。未來我國的能源發展一定要向科學、高效、綠色和低碳方向轉型。

環保和高效是制定能源安全戰略的終極目標

記者：我國要確保能源戰略安全需要在哪些方面作出努力？

周大地：能源安全在我國來講，首先是能源戰略。

1. 引導高效節能的合理消費方式

隨著我國經濟的高速發展，百姓收入得到大幅度提高，消費檔次得以提升，汽車社會逐漸形成，能源消耗也越來越大。另外，我國每年消耗1億噸的包裝材料，帶來的是整個產業鏈上的能源過度消耗，許多是消費者的無效負擔，因此，要改變靠過度包裝給產品增加奢華感的市場趨勢。

2. 多元化發展能源

減少煤炭的比例，依靠清潔能源，改變能源結構，以實際可行的、高效率供應的水電、核電、天然氣等清潔能源為主。

3. 提高能源利用率

我國已經是世界第一能源生產大國，但我國能源利用效率并不高。2011年，我國國內生產總值約占世界的10%左右，但能源消耗約占世界的19.3%。我國單位國內生產總值能耗是世界平均水平的2.2倍、美國的2.4倍、日本的4.4倍，也高于巴西、墨西哥等發展中國家。我國的能源利用效率低，是影響未來能源供需平衡的一個關鍵問題。我們要高效利用能源，體現在技術方面，就是用最少的能源達到高效的功能，用最少的能源投入達到高效的服務，使能源利用更加合理。

記者：美國“頁巖氣革命”越來越吸引世界的目光。您認為“頁巖氣革命”會對世界能源格局產生什么影響？對我國能源消費提出了哪些挑戰？

周大地：美國開發使用頁巖氣主要是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美國對進口石油和天然氣的壓力，也給世界天然氣增加產量開拓了一個新的方向，所以頁巖氣的發現對于全世界天然氣的供應會有一個重大的推動作用。當然在這種情況下，國際煤炭價格也會更加便宜，在某種程度上，發達國家發展優質能源的底氣也更足。對我國來講，優化能源結構的壓力會更大，所以我國也應該加快天然氣的開發力度，包括頁巖氣、煤層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