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葆

城市規模的大小,與人們在其中移動的難易程度密切相關,這是美國都市史學者特非爾的結論。
特非爾在1994年提出一項有趣的比較研究:1819年英國倫敦大約有80萬人口,從市中心到都市邊緣的半徑長度則不超過3英里,市民以步行方式通勤、上學或購物所花時間大約在45分鐘以內;到了1993年,倫敦人口達到了800萬,城市半徑放大為約40英里,一般市民開車或搭乘地下鐵的主要旅次時間依然為45分鐘。于是這位美國學者推論,人們對于城市里旅行時間的忍受度從古到今沒有什么改變,因此當交通工具有了革命性的躍升時,城市規模就會等比擴張。
按照特非爾“45分鐘定律”的脈絡審視,幾乎所有的國際大城市都會變成“小汽車城市”,因為只有依賴這種超高效率的個人運輸工具,現代人才能在已經過大的都市里自由移動,這幾乎成為誰也避免不了的城市發展宿命;但是特非爾的分析所忽略的是,效率改變了世界,而小汽車也粗暴地重寫了城市的定義。
小汽車是一種“膠囊式”的交通,乘客被包裹于其中,旅行過程中根本不與城市互動,一旦小汽車主宰城市,城市的某些特質就會被扼殺。美國的小汽車城市洛杉磯就是個著名的例子,在洛杉磯幾乎每個人都開車,城市的三分之一與市中心的三分之二空間都是車道與停車場,美國地理學者布爾丁曾評論這座城市是“由汽車創造而又被汽車摧毀的一團東西。無論如何,就城市這個詞的古典意義而言,洛杉磯絕非一座城市”。荷蘭運輸學者德瓊也說,因為大家都開車,所以“兩個人在洛杉磯偶然相遇是不可能的,這座城市事實上是一片巨大的郊區,沒有市中心”。
幸虧這個世界除了洛杉磯之外,大部分城市的小汽車現象還沒有那么嚴重,許多市民也還愿意在城市里散步游逛,而也有越來越多的城市管理者在市區里劃設行人徒步區,創造更多在城市里步行的空間與機會,也讓市民之間,或人與都市環境之間有更多的互動,從而漸漸恢復城市的生氣。
人是血肉之軀,走累了就需要休息,因此城市公共座椅的數量與品質,直接影響著市民步行的意愿,從而間接影響城市的氣氛。歐洲許多大城市都有屬于自己風格的公共座椅設計,例如巴黎以綠色木質椅面搭配鑄鐵結構的質樸設計,與這座城市的其他都市家具形式一致;荷蘭阿姆斯特丹的公共座椅即使現代感十足,仍以貼上木皮的方式增添溫暖感;西班牙馬德里的鑄鐵公共座椅雕刻美麗細致,仿佛藝術精品。而我在澳大利亞阿得萊德街頭拍下的一套站與坐人形裝飾呼應的公共座椅,幾乎就是一件公共藝術品了。

臺北市敦化南路的綠地上,設有藝術家徐秀美設計的一排色彩繽紛的座椅,既吸引人的目光,也讓人忍不住要“試坐”一下。至于法國名設計師史塔克為巴黎公園設計的名為“石板地上散布的鴿群”的公共座椅,更已是全球知名的經典設計。
公共藝術雖美,但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城市溫情更美。偶然在歐洲的公園里,看到一位父親把自己當做小娃娃的座椅;或是在蘇州石橋看到老太太們在橋緣閑坐聊天,總會不覺莞爾,因此覺得城市不再那么疏離冷漠——城市不只要求效率,不只容忍汽車,也應該尊重行人,講究人性,體貼市民生活,應該在應該有椅子的地方給我們一張美麗舒適的公共座椅。
(黑兜兜摘自《家園》201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