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

大哲學家G.A.科亨是一位左派學者,專門教馬克思主義哲學。2009年他去世時,英美很多主流媒體都刊發了悼文,其中有一篇是美國著名自由派學者德沃爾金寫的。德沃爾金的很多觀點跟科亨截然不同,但他們是很要好的朋友。
科亨這輩子最大的論戰對手是美國哈佛大學的教授諾齊克。諾齊克寫了一本很有名的書,主張自由的市場和無政府主義。身為馬克思主義者的科亨當然不贊同這個觀點,但是他發現諾齊克的書里面有很多前提和推論方式居然跟自己的一樣,只是結論不同,所以他很認真地研究了這本書。他總共買了3本,前兩本讀爛了后,他用了十幾年的工夫寫了一本書,也是一本經典著作。
有這樣一些偉大的學者,他們非常不同意另一個人的觀點,但他們的應對方式不是罵對方,而是去讀對方的書、做筆記,讀爛一本,再買一本。為什么科亨這么認真?因為他知道這個人是他真正的對手,對待真正的對手,你要有最偉大的尊重。只有最了不起的對手,才能夠激發你,讓你發現過去所不知道的盲點,能逼你完善你的想法和理論。
中國也有這樣的例子。以前朱熹和陸象山論戰,整個論辯過程,從當時的文字記錄來看,他們是多么的客氣、多么的節制。同時,他們私下跟弟子們談到對方的時候,也從來不會出言不遜。為什么今天中國的知識分子會發展到要互相用惡毒的言語攻擊對方,甚至到了要用武力解決的地步?
知識分子應該是一群只服膺于真理的人。但是今天的問題在于,我們太容易服從的不是真理,而是我們的立場。如果說知識分子有立場的話,那么他只有一個立場,就是盡量站在真理那一邊。這是知識分子的職業倫理。
(史東彬摘自《國學》2013年第3期,圖選自化學工業出版社《新編裝飾圖案基礎——動物圖案》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