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晗全集》(十卷本)第四卷第二百五十三頁上刊載了吳晗的《題〈碧血錄〉》,其全文如下:
讀完此書,胸中不知是甜是辣,因想及自己將來如何死,若死在床上則未免太笨拙,最好是自己作一主意,想一灑脫干凈死法,活得不耐煩便撒手告別,豈不快哉!
1933年2月20日 辰伯
細心的讀者一定會感到有點愕然,似乎自己曾見到過的吳晗在《碧血錄》一書上的題記,沒有這樣“省略”呀!
是的!經查史料得知,就在這一自然段之首,就被“省”掉了“上俞平伯小說史課”一句,而在這一自然段之前還被“省”掉了整整一個自然段!
據目前我們可以找得到的有關吳晗的資料,題記的原文應是這樣的:
在廠甸巡禮,凡帙巨者雖翻閱不忍釋,顧終不敢一置問。偶于海王村側一小攤得此書,價才三角,大喜,持歸。次日復往,凡知不足齋叢書中之關于文史者三四十種,悉數捆載來,盡殘帙不為人重,每種不過三四角即可得之,素所渴想之《夢粱錄》亦于此次得之,惜為十五卷本,暇當持與北平館藏本校補。窮兒暴富,展現垂數日,一一為著錄,亦儼然自視為藏家矣,可笑亦復可嘆。
上俞平伯小說史課,讀完此書,胸中不知是甜是辣,因想及自己將來如何死,若死在床上則未免太笨拙,最好是自己作一主意,想一灑脫干凈死法,活得不耐煩便撒手告別,豈不快哉!
一九三三年二月廿日 辰伯
不知道《吳晗全集》的編者為什么在這里要省掉這一段和這一句?
其實,就在《吳晗全集》(十卷本)第二卷的扉頁上就有該題記的影印件,但編者給這個影印件取名為:“吳晗學生時代的手跡。”雖說這個影印件拍得也不是原件的全部,但比《吳晗全集》第四卷第二百五十三頁上刊載的這個全多了,且還可以啟發和引導編者去找到更全的影印件。
另外,還有一個小問題就是,影印件上吳晗的這個《碧血錄》的題記落款的時間是:“一九三三年二月廿日”,而不是《吳晗全集》上的“1933年2月20日”。雖然后者表達的意思與前者一致,甚至比前者還要來得更準確一些,但是,為了忠于原著,保持史料的原始狀態,最好還是不要這樣多此一舉!
筆者寫了上述文字,希望給有興趣吳晗研究的學者和讀者以有益的幫助,也希望《吳晗全集》在再版的時候能予以增補、修訂。
曾經歷任中華書局近代史編輯組副組長、編審、中華書局副總編輯、總編輯的李侃先生在他的《吳晗與中華書局》一文中說吳晗“是……《棗林雜俎》等書序言的作者”,而又說這本《棗林雜俎》是中華書局出版的。這樣一個史實應該是千真萬確、誰也不會置疑的了吧!
然而,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確實是一個失實的史料!
我們從兩個方面來看看它失實的證據吧:
一、吳晗要為《棗林雜俎》一書撰寫序言,肯定要還活在世上才能所為吧?但事實是,中華書局的《棗林雜俎》一書是2006年4月才出版的,這時的吳晗已遠離人世、作古近四十年啦!
李侃先生說的這本《棗林雜俎》是中華書局編纂的《元明史料筆記叢刊》二十五種中的一種,是明清之際的著名歷史學家談遷所編撰一本明代的史料筆記。中華書局出版的這二十五種《元明史料筆記叢刊》的圖書中,只有四種是在吳晗在世的1959年出版的,它們分別是:中華書局1959年2月出版的(明)沈德符撰的《萬歷野獲編》和(元)陶宗儀撰的《南村輟耕錄》、中華書局1959年4月出版的(明)何良寶撰的《四有齋叢說》以及中華書局1959年5月出版的(明)葉子奇撰《草木子》。其他二十一種全部是在1980年10月以后一版一印的。2006年4月以后又重印了上述四種,一共出版二十五種。這些資料是我在中華書局剛剛出版的《1912—2012中華書局百年總書目》中查到的。
二、即使是2006年4月年出版的《棗林雜俎》的序言也不是吳晗所為。
在國家圖書館保存本閱覽室查到了這本2006年4月年出版的《棗林雜俎》,打開書一看,書卷之首除了羅仲輝的《點校說明》和兩篇由古人寫的《棗林雜俎序》、《題棗林雜俎》外,根本就找不到吳晗撰寫的《棗林雜俎》的序言。
為了進一步取證,筆者曾電話咨詢過現任中華書局副總編輯的尹濤先生。尹濤先生的回答既是斷然的、也是否定的。但尹濤先生也說過,吳晗和當時中華書局的總經理兼總編輯金燦然交往甚密,參與一些出書的策劃、討論什么的可能是有的,但為其撰寫序言一事實屬子虛烏有。
李侃先生在他的《吳晗與中華書局》一文中也“出具”了吳晗和金燦然1959年為討論《棗林雜俎》的出版的來往信函。但迄今我沒有明白的是,1959年就開始策劃討論出版的《棗林雜俎》為什么直到2006年4月年才得以出版?!
三、吳晗生前對談遷是贊譽有加的。在他的雜文遺作中至少有兩篇是寫談遷的,它們分別是:《談遷和〈國榷〉》和《愛國的歷史家談遷》。這兩篇文章,前一篇是吳晗為中華書局1958年12月出版的談遷著的《國榷》寫的序言,后一篇中華書局為1960年4月本局出版的談遷著的《北游錄》選作代序。
最后,附帶要向讀者介紹一點的是,在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始之初,批判文章就像密集的雨點般向吳晗射來,吳晗的身上有一顆子彈就是這位李侃先生所為:1966年2月20日發表在當時的國家級理論刊物《新建設》1966年1~2月號雜志上的文章《批判吳晗同志關于帝王將相的謬論》。
《吳晗全集》(十卷本)第九卷第二百零五頁至二百一十一頁上刊載了吳晗的遺著《訪蘇印象》一文。在該頁的頁腳上,有一個編者對這篇文章的題目《訪蘇印象》的注釋,其原文如下:
1950年,我國應邀組織代表團赴莫斯科,參加蘇聯慶祝十月革命勝利三十二周年的紀念典禮。代表團團長為丁玲,副團長為吳晗、許之禎。代表團部分成員寫作的訪問記,后結集出版,其中有吳晗的兩篇文章,本文為其中一篇,另一篇為《莫斯科的面包工廠》。
吳晗時任中蘇友好協會總會理事、中蘇友好協會北京市分會副會長、北京市副市長。
本文最先是吳晗在中國民主同盟總部的演講,由《進步日報》記者靜遠記錄,后經吳晗校閱和補充。
在這個注釋中,有兩個問題值得提出來和大家討論一下:
第一個問題:吳晗訪蘇的時間到底是在1950年還是1949年?
吳晗訪蘇是去參加蘇聯慶祝十月革命勝利三十二周年的紀念典禮,回答這個問題只要弄清楚蘇聯慶祝十月革命勝利三十二周年的紀念典禮是在哪一年就可以了?
這是一個世界近代史的基礎常識問題。童叟皆知,蘇聯的十月革命是發生在上個世紀的1917年11月7日。那么,十月革命勝利三十二周年就應該是1949年,而不是《吳晗全集》編者注釋中說的1950年!
另外,有三個數據可以佐證吳晗訪蘇是在1949年:
1、由中蘇友好協會總會編輯、新華書店發行的丁玲、吳晗等著的《訪蘇印象》一書是1950年10月出版的,它出版在1950年11月7日的蘇聯十月革命勝利紀念日之前;
2、吳晗的《訪蘇印象》一文首次發表是在1950年1月15日的《中蘇友好》雜志第一卷第三期上,這一條在《吳晗全集》(十卷本)第九卷第二百一十一頁,也就是吳晗的《訪蘇印象》這篇文章結尾的這一頁的頁腳,也有標注;
3、在《吳晗全集》(十卷本)第九卷第二百零五頁頁腳的注釋中有這么一段:“本文最先是吳晗在中國民主同盟總部的演講,由《進步日報》記者靜遠記錄,后經吳晗校閱和補充。”也就是說,吳晗的《訪蘇印象》一文的最初形式是吳晗在中國民主同盟總部的演講,它肯定還在“1950年1月15日”之前。
第二個問題:《訪蘇印象》一書是不是僅僅是我國應邀參加蘇聯慶祝十月革命勝利三十二周年的紀念典禮的代表團部分成員寫作的訪問記的結集出版物?
帶著這個問題,我到國家圖書館的保存本庫閱覽室查閱了《訪蘇印象》一書。在該書的“編輯例言”中,我找到了答案,“編輯例言”說:
這本書所搜集的主要是我國幾個代表團團員們訪問蘇聯的印象記述。這些代表團如下:
一是中國民主青年代表團。這個代表團是去年七月間,由我國青年界特別選派,專程前往參加在匈京布達佩斯舉行的世界民主青年第二次世界代表大會和國際青年節的。……
二是去年蘇聯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第三十二周年紀念節時,我國全國總工會和中蘇友好協會總會應蘇聯職工總會和對外文化聯絡協會之邀,派往莫斯科參加慶祝典禮的代表團。這個代表團包括工人、農民、青年、婦女、文化、教育、科學等團體代表,共計十五人,以丁玲為團長,許之禎、吳晗為副團長,沙可夫、曹禺為正副秘書長,其余代表為丁西林、李鳳蓮、李永、許廣平、龔普生、李培之、趙樹理、馬思聰、白楊、袁致和。……
此外,還有我國去年前往參加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所舉行的第一次世界陸空運輸工人代表大會的代表團,和今年應蘇聯職工工會之邀前往蘇聯參加五一節的我國工會代表團。
……
中蘇友好協會總會研究出版部
一九五○年六月
從“編輯例言”中我們得知,《訪蘇印象》一書是中蘇友好協會總會研究出版部將我國上述四個代表團團員們訪問蘇聯的印象記述結集的出版物。丁玲的文章《蘇聯人》被排在該書的第一篇,吳晗的文章《訪蘇印象》被排在該書的第二篇、他的另一篇文章《莫斯科的面包工廠》被排在該書的第十五篇。而吳晗的《訪蘇印象》一文被定為了這部集子的書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