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根據組織安排,我于2012年8月開始,用了將近四個月的時間,到美國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新世界研究項目做短期訪問學習。學習之外,我約見了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學院、世界銀行、美國外交學會等機構的教授、學者和有關人士。
這些人士包括:
魯賓(美國前財政部長、美國外交學會主席)、薩莫斯(美國前財政部長,哈佛大學經濟系教授)、費爾德斯坦(美國前總統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哈佛大學和國民經濟研究局教授)、庫珀(美國負責經濟事務的前副國務卿,哈佛大學教授)、珀金斯(哈佛大學東亞研究中心前主任,哈佛大學教授)、萊斯特(麻省理工學院教授,《美國制造》一書作者)、阿西莫格魯(麻省理工學院經濟系教授,《國家為什么失敗》Why Nations Fail?一書作者)、英卓華(世界銀行常務副行長)、巴蘇(世界銀行副行長、首席經濟學家)等人。
此外,我還參加了若干有關美國經濟、世界經濟和中國經濟發展的研討會,如10月5-6日美國經濟研究局(NBER)召開的關于中國經濟發展問題的研討會,10月9-10日由肯尼迪政府學院召開的“中國走向世界”研討會,10月23日在世行召開的關于世界經濟和中國經濟問題的研討會等。
現將有關人士就美國經濟走勢、美國產業競爭力、中國經濟發展和美國對中國經濟發展模式選擇的態度等問題的觀點和看法,簡要歸納如下。
2013年美國經濟難有強勁增長
在這個問題上大家的看法較為相近,認為美國經濟在金融危機沖擊下,在底部徘徊一段時間后,現正經歷著緩慢的復蘇進程。有人認為這個過程可能會長達10年左右,難度和曲折程度超過人們的預想。2013年經濟走勢依然是緩慢而脆弱地恢復,難有強勁增長。有人估計2013年的增長率會略低于2012年。魯賓、薩莫斯等人估計在2%或略高一點。但向下走的可能性已經不大,總的趨勢還是向上。庫珀、帕金斯等人認為,現階段美國的潛在增長率在2%-2.5%之間,也有人認為在3%左右。總的看,大致是在2%-3%之間。已公布的2012年9月和10月兩個月美國失業率均低于8%,對此美國國內有的人提出了質疑,認為這是為奧巴馬助選。盡管如此,我們或許能夠看出美國經濟增長狀況正在改善。對“財政懸崖(fiscal cliff) ”問題,薩莫斯的看法并不悲觀,認為大選后到2013年年初,美國應該能找到一個適合的解決辦法。有人認為,這個問題反映了現在美國政治結構的困境:兩黨熱衷于對抗,難有合作;有時甚至演化成了“為反對而反對”,對政治決策和經濟增長產生較大的負面影響。
美國的“再工業化”和技術創新
美國總統奧巴馬提出“再工業化”。2012年美國大選中,兩位候選人都提出,要把工作崗位由中國轉回美國來。交流中教授、學者大多對此持否定看法,覺得這是一種政治策略。他們認為實際上美國工業部門的勞動生產率一直是相當高的,有些技術創新,比如使用機器人,只能在工業部門減人而非增人。那些轉出去的產業,主要是由于在美國國內生產成本過高。只要轉出去的原因不做改變,將已經轉出去的工作崗位再轉回美國來就是不現實的。近年來由于頁巖氣開發加快,美國天然氣價格下降,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提升其產業競爭力。但是,受益的主要是與石化產品直接相關的行業,并不能顯著降低美國總體工業生產成本。
談到“第三次工業革命”,萊斯特認為有些IT技術與傳統制造技術相結合的新制造技術正在發展之中。此外,在生物醫藥、新能源、IT等領域也正醞釀著不少有潛力的重要的新技術,今后5-10年,或在產業化、商業化方面形成重大突破。波士頓地區已經形成了全美最大、最具創新活動的生物醫藥產業集群,國際上大的制藥公司都將研發中心轉移到該地區。我們參觀了幾家生物制藥公司和麻省理工學院的多媒體實驗室,許多新創意、新技術和新產品的研發正在推進或接近成熟,讓人印象深刻。
費爾德斯坦、庫珀等人提到,美國經濟的自我修復能力較強,創新潛力仍處在全球領先地位,未來一個時期,出現重大技術突破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對美國的創新潛力,經濟學和統計體系缺少相應的衡量指標,這部分潛力或能力并未得到足夠反映。比如,一個工人砌一塊磚蓋樓房,可以統計為GDP,但一個教授在實驗室里形成的一個創意,卻不能形成當年的GDP。從這個意義上說,美國的增長潛力可能被低估了。
中國經濟發展
多數人認可中國經濟將進入一個較低增速階段的判斷。薩莫斯和費爾德斯坦很關心中國是否已經真正出現“劉易斯拐點”,提出對農村剩余勞動力狀況、可轉移人口等應有更多的實證研究。他們對中國經濟增長階段轉換的研究方法也表現出濃厚興趣,認為在這個領域有很大的理論創新空間。珀金斯談到,他在幾年前就從勞動力供給、潛在需求變化等角度提出了中國經濟將要放緩的看法。對近中期的經濟走勢,多數人認為中國仍有較大增長潛力,且政府調控能力較強,出現“硬著陸”的可能性不大。
對下一步的中國經濟轉型,幾位學者認為繼續推動城市化將提供很大一部分內需。在這個過程中,戶籍制度改革相當重要。他們很關心中國戶籍制度改革面臨的問題、今后可能取得的進展等情況,并提出了一些改革建議。
創新驅動也是討論較多的話題。有的學者提出,美國一些創新資源密集的區域,如波士頓地區,不少美國的中小企業有前沿性項目。如果中國企業和研發機構能夠直接和這些項目對接,或人員交流,或合作研究,或直接收購,將會使中國企業在短時間內縮小差距,進入國際一流研發領域。關鍵問題是要找到行之有效的對接方法和機制。
對中國已經取得的發展成就和今后的發展前景,一些學者表現出頗為矛盾的心態。由于經濟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上的差異,按照傳統的西方發展理論,中國要取得如此的發展成就幾乎是不可能的。有的學者認為,中國的發展成就中包含了一些未解之謎,有一些重要但理論上未能得到解釋的因素,需要有更多的深入研究。也有人認為中國今后一個時期的發展,特別是能否實現創新驅動,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
在美國經濟研究局的討論會上,麻省理工學院的阿西莫格魯作了專題演講,運用其在《國家為什么失敗》一書中的理論模型,對中國的經濟、政治轉型前景進行分析,認為中國能否成功應對未來的巨大挑戰難以預料。與美國老一代對中國有較多了解的經濟學家相比,年輕一代學者(包括一些從中國出去留學后在美執教的學者)似乎對目前中國情況的了解,與中國的實際情況距離較大。他們的分析大都是概念推導。這些人的學術地位和影響力正處于上升期,有的學者的思想,將會影響到政治決策。像阿西莫格魯,他對中國歷史有不少研究,被認為是最具發展潛力的年輕經濟學家,但至今他尚未到過中國,實感還是差一些。建議今后應加強與這些年輕學者的交流,使之更多、更準確地了解中國,理解中國。
對于中國經濟發展模式的選擇,美國應包容開放
2012年美國大選中,兩黨候選人都經常拿中國“說事”。10月初在華盛頓舉行的一次中美關系討論會上,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對此率直提出批評,指出美國政治中也有不少問題,對中國未來發展模式的選擇應持包容、開放的態度。多數研究者認為大選中指責中國是一種競選策略,當選后還是會采取務實態度。美國總統大選已經結束。有人指出共和黨相對重視經濟,即使羅姆尼當選,也會回到現實中來。佐利克卸任世行行長職務后,到肯尼迪政府學院做研究員(Fellow),大選時在共和黨競選班子中主管外交事務。有消息稱,倘若羅姆尼當選美國總統,他有可能出任國務卿或財政部長。
2012年10月2日,佐利克在肯尼迪政府學院作了關于美國外交政策問題的演講。在講到中國的發展時,其評價總體上還是正面和積極的,他還提到了世界銀行和中國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合作完成的《2030年的中國》的研究報告。佐利克稱自己所擔心的是隨著經濟增長,“中國軍事力量的增長”。(本文于2012年11月底完成于哈佛大學)
(作者為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