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重新融合性恥辱”走向未成年人犯罪預防

【摘要】恥辱感在預防犯罪方面有著深刻的心理根據。“重新融合性恥辱理論”證明了恥辱感在預防犯罪方面的作用。未成年人的恥辱感既難以培養又相對容易培養。在未成年人的犯罪預防中，恥辱感的培養應受到足夠重視，并被落到實處，這對于更好地開展未成年人犯罪預防工作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重新融合性恥辱 未成年人犯罪 恥辱感 預防 恢復性司法

“重新融合性恥辱”理論的啟示

在日益時興的恢復性司法領域，澳大利亞國立大學的布雷斯韋特教授創立一種重要理論，即“重新融合性恥辱理論”（Reintergrative Shaming Thoery），這在理論特質上是屬于社會控制理論。由于該理論具有恢復性功效，故不僅一些學者自覺地將該理論與恢復性司法的實踐聯系起來，而且布雷斯韋特本人也迅速地將其與恢復性司法聯系起來。于是，該理論在刑事司法領域得到了廣泛應用，直至被引入到緩刑和矯正的實踐之中。①

在1989年的《犯罪、恥辱與融合》一書中，布雷斯韋特提出恥辱的兩種基本類型，即烙印型恥辱（Stigmatic Shaming）與重新融合型恥辱（Reintergrative Shaming）。在他看來，烙印型恥辱具有如下特點：其一，這種恥辱通常體現出對犯罪人的羞辱、貶低、孤立和排斥的意向；其二，這種恥辱是通過對犯罪人打上烙印而實現的；其三，此種恥辱及其烙印的施加往往要通過一定的儀式來表現，而這里所說的儀式就是逮捕、起訴、審判和監禁這一流程式的刑事程序。相比之下，重新融合性恥辱則具有如下特點：其一，此種恥辱在給犯罪人譴責的同時，也蘊涵著尊重、鼓勵、愛護與接納；其二，此種恥辱的施加正是要避免給犯罪人打上烙印；其三，此種恥辱也必須通過一定儀式來實現，但其儀式卻是相關個人或組織的譴責性或規勸性會面。在此種恥辱的儀式中，參加者越多，儀式就顯得越鄭重其事，而犯罪人的道德壓力感就越大，從而越容易醒悟。②

通過比較上述兩種類型的特點，布雷斯韋特得出結論：“烙印型恥辱是將污名烙在犯罪人身上，此種強烈的標簽賦予，只會割裂犯罪人與社區的正常聯系，促進犯罪人的邊緣化與反社會化。正式刑事司法帶給犯罪人的恥辱即屬于這種類型；重新融合型恥辱則是在責難犯罪人的同時，保持著對犯罪人的應有尊重，并傳遞如下信息：‘只要你改正錯誤，社區就會寬容地接納’。因此，此種恥辱不但不會割裂犯罪人與社區的道德聯系，反而會促進犯罪人重新融入社區的主流生活，強化其與社區的正常交往。”③

在布雷斯韋特看來，犯罪人的恥辱感生成于兩種途徑：一種是基于通常的倫理道義標準，犯罪人認識到自己的行為違反了這一標準而產生良心的譴責。這是一種犯罪人自我譴責而產生的恥辱。另一種是來自家庭、社區和他人的責難或懲罰而使犯罪人感到恥辱。這是一種由于外界的譴責、教育或啟發而產生的恥辱。但是，自我譴責而產生的恥辱感較難形成。④

該理論是以已犯罪的人為理論指向，并將社區借助為實踐空間，它給我們的啟示是：恥辱感有助于犯罪預防。而實際上，在一個人實施了違背道德或法律包括刑法的行為之前，無恥已將規范從身上抖落，甚至是輕松地抖落。因此，培養一個公民的恥辱感對于預防犯罪包括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或特別是未成年人犯罪具有重要意義。

恥辱感對預防未成年人犯罪的特別申發

首先要強調的是，恥辱感對于預防未成年人犯罪具有重要意義，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層面：一是現今的未成年人不太容易養成恥辱感。在現今的未成年人中，獨身子女越來越多。優越的物質生活條件和獨特乃至“獨霸”的家庭地位“優勢”使他們容易形成自以為是、惟我獨尊的畸形心理。在這種畸形心理下，我行我素通常使其對言行的恥辱感極少有生成機會。因此，恥辱感的培養對于他們這個特殊群體顯得特別迫切和重要。二是相對于成年人，未成年人的恥辱感又容易培養。在主觀上，未成年人處于世界觀和價值觀正在形成和成熟階段，是與非、對與錯、善與惡的觀念交錯伴隨著他們的心智成長和人格形成，并可能最終沉淀為他們的人格底色；在客觀上，身處教育環境又為未成年人的心智成長和人格形成提供了得天獨厚的外在條件。比較之下，成年人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已普遍成熟或至少是相對普遍成熟，其恥辱感是較難再有改變的。生活中“老不要臉”這句罵詞多少說明著成年人恥辱感的相對“成熟性”和“牢固性”。這里所說的恥辱感的相對“成熟性”和“牢固性”包含著沒有恥辱感或恥辱感淡薄，而這種情況或許正如塞內加所言：“廉恥心一但離去，便永不復返。”⑤這大概就是累犯、慣犯和“信仰犯”在成年人中居多的原因之一。在明了恥辱感的培養對于未成年人犯罪預防的重要意義之后，對未成年人的犯罪預防，我們既應有對以往工作的反思，又應有對將來工作的計劃或安排。

在未成年人的初犯預防方面。其意義遠遠大于對未成年人的再犯預防，因為對于某些未成年人來說，第一次犯罪便會令其“破罐破摔”而“一發不可收”。那么，聯系恥辱感的培養來討論未成年人的初犯預防，則“局面”是令人心情沉重的。一是因為社會轉型的大環境使得各種意識形態和價值觀紛涌而至，恥辱感在此紛涌的潮流中似乎也就是那漂在上面的浮草，有你我洶涌，沒有你我也照樣洶涌；二是因為絕大多數的未成年人身處校園，但是道德感及其所包含或派生的恥辱感的培養早就在愈演愈烈的應試教育的急功近利中難見蹤影。因此，立于恥辱感培養的未成年人初犯預防，家庭、學校乃至整個社會既要有宏觀規劃，又要有具體舉措。后者包括在課堂開設的道德課程內要突出恥辱感的內容，以及在課堂外的日常生活中如父母這樣的直接影響者要就恥辱感的培養而對未成年人言傳身教。此外，還可以是在不違法的前提下組織未成年在校生旁聽刑事案件的開庭審判或參觀行刑場所，以從他人違法犯罪的后果中去“虛擬”一種恥辱感。

在未成年人的再犯預防方面。聯系恥辱感的培養來討論未成年人的再犯預防，這首先是因為我們以往的少年司法工作存在不足。我們的法院系統早就設置了少年庭以擔當未成年人犯罪的刑事審判，改造系統也早就設置了少管所。但是，通觀我們以往的少年司法工作，則可發現對未成年犯人的思想工作往往偏重于政治性說教，而輕視乃至完全丟掉了人之為人所應起碼具有的恥辱感的喚醒與培養。這或許就是“虛心接受，屢教不改”的深層次心理原因。

刑事和解是恢復性刑法司法的典型形態。通過刑事和解這一典型形態，恢復性刑法司法表現出與傳統刑法司法不同的特性，而其中一個特性就是恢復性刑法司法是“會面型”刑法司法。傳統刑法司法是一種“隔離型”刑法司法，將犯罪嫌疑人與家屬、朋友隔離，將犯罪嫌疑人與被害人隔離和將犯罪嫌疑人與社區隔離。⑥而恢復性刑法司法通過讓犯罪嫌疑人與傳統刑法司法之下不能與之會面的家屬、朋友、被害人等會面，其意義在于：一是將事件真相更好地予以呈現；二是打破格式化的人物想象；三是自然導出感情的表達。⑦其中，所謂打破格式化的人物想象，是指通過會面來消除對犯罪嫌疑人月黑殺人、風高放火的“妖魔化”想象而將犯罪嫌疑人“還原”為一個普通人；而所謂自然導出情感的表達，對被害人一方，是指因被害而產生的憤怒、抑郁等情感的宣泄與釋放，對加害一方，是指因加害而產生的痛心、譴責或悔恨等情感的宣泄與釋放。于是，在雙方在相互傾聽情感的宣泄與釋放過程中，體諒與接納便可能得以達成。實際上，在恢復性刑法司法的這種會面過程中，無聲伴隨犯罪人的痛心、悔恨心理的還有恥辱感，因為會面意味著犯罪人帶著惡行來到被害人及其親屬面前，來到犯罪人自己的親朋面前，來到善與惡、是與非面前。那么，或許恥辱感比痛心、悔恨更具有“反省力”。從該意義上講，伴隨著恥辱感體驗的恢復性刑法司法較傳統刑法司法對于犯罪人便有著更加深刻的“矯正力”。因此，讓未成年犯罪案件盡可能且不違法地通過刑事和解而進入恢復性刑法司法，其意義絕不僅僅停留在挽救未成年人和保護未成年人權益的套式說辭，而是真正從心理學尋找“矯正”未成年犯的犯罪人格，從而“恢復”其健康人格的有效路徑。

當然，恥辱感的體驗與培養不僅是少年司法審判工作中應予以重視的一項內容，也是未成年犯罪人的刑罰執行或社區矯正中應予以重視的一項內容。

恥辱感的培養對于預防未成年人犯罪的意義。正面說法正如普卜利烏斯·緒儒斯所言：“受到廉恥的指責，就有獲得拯救的希望。”又如伯克所言：“只要廉恥心還在，胸中的道德之火就不會熄滅。”反面說法正如托·富勒所言：“寡廉鮮恥的人是不會有良心的。”又如史文明所言：“人無廉恥心，就如同禽獸一般。”⑧那就讓我們在預防未成年人犯罪這項艱巨的工程中重視恥辱感的培養這一具體的舉措或內容。

需要強調的是，中國古代的“象刑”是一種恥辱刑，但在當今未成年人的犯罪預防中，恥辱感的培養要注意未成年人的心理承受度，否則其將通過“惱羞成怒”來證明我們“用心良苦”的失敗或無效。

【作者分別為江蘇大學法學院講師，江蘇大學法學院副教授】

【注釋】

①②③④⑥⑦杜宇：《理解“刑事和解”》，北京：法律出版社，2010年，第185～186頁，185～186頁，第187頁，第187頁，第166～167頁，第168～169頁。

⑤⑧[美]伯頓·史蒂文森：《世界名言博引詞典》，周文標等編譯，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9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