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老人們說北京城是風水寶地,北枕燕山,西接太行,東連大海,南控中原。堪輿學上所謂“居處西北高聳擋惡風,東南平緩屯萬馬”,更有永定河、潮白河左右環抱,正是山環水抱的好氣場。因此上,北京城具備趨吉避兇的好地形。萬歷年間修撰的《順天府志》有云:“燕環滄海以為池,擁太行以為險,枕居庸而居中以制外,襟河濟而舉重以馭輕,東西貢道來萬國之朝宗,西北諸關壯九邊之雉堞,萬年強御,百世治安。”
話雖然是這么說,但北京城地處要沖,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也曾歷經兵燹戰火。然而,這座滿面風塵的老城卻像鳳凰涅一樣,一次次浴火重生。北京是一座文化悠久、安逸和平的城市,也是一座不畏強暴、誓死抗爭的城市。
《殘冬京華圖》所表現的正是上個世紀30年代中期, “盧溝橋事變”前北京城的情形。畫家飽含著對北京的熱愛和對日寇的仇恨,把北京軍民抗戰的熱情展現在了畫卷中。
畫卷一開頭在京東八里橋附近就出現了日軍的狼影,騎在大洋馬上舉著望遠鏡向北京城里觀察。有人要問了,怎么“盧溝橋事變”前就有日本兵在北京了?我可以告訴你,有!不但在城外有,連城里也有!您沿著《殘冬京華圖》往下看,到了崇文門古觀象臺附近也有日軍打著膏藥旗在活動。此事說來話長,根據喪權辱國的《辛丑條約》,列強獲得在京、津及東交民巷使館區駐兵的權利。日本據此在1901年正式成立清國駐屯軍(1912年改稱中國駐屯軍),司令部設于天津海光寺,兵力為陸軍一個旅團,下轄2個聯隊。一個聯隊在天津,聯隊部在海光寺。另一個聯隊駐北京,聯隊部設立在東交民巷日軍兵營,城外最大的駐軍地點在豐臺。1937年盧溝橋事變前,該支日軍在京津地區已經駐扎36年,比關東軍(1906年侵入我國)資格還老。如此,您在《殘冬京華圖》中看到日軍的狼影,也就不足為奇了。
要說此時的北京情勢,那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大清國完了,北洋政府垮了,當時的國民政府在南京,所以此時的北京叫“北平特別市”。1935年當時的國民政府代表何應欽與日軍華北駐軍司令梅津美治郎簽訂了臭名昭著的《何梅協定》,將中央軍部隊調離華北,撤銷北平軍分會黨務政訓機構,解散抗日團體,禁止全國反日活動。整個華北實際上成了半獨立狀態。盧溝橋事變爆發前夕,北平的北、東、南三面已經被日軍控制:北面,是部署于熱河和察哈爾的關東軍一部;西北面,有關東軍控制的偽蒙軍8個師約4萬人;東面,是偽“冀東防共自治政府”及其所統轄約17000人的偽保安隊;南面,日軍已強占豐臺,逼迫中國軍隊撤走。這樣,盧溝橋就成為北平對外的唯一通道,其戰略地位更加重要。為了占領這一戰略要地,截斷北平與南方各地的來往,進而控制冀察當局,使華北完全脫離中國中央政府,日軍不斷在盧溝橋附近進行挑釁性軍事演習,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這個時候北京的人民并沒有屈服,從《殘冬京華圖》畫面上我們可以看到,日寇狼影后面的民房墻壁上,在“仁丹”廣告的旁邊就是“打倒帝國主義”和“還我河山”的大標語。在北京的街頭青年學生和各界人士打著橫幅揮舞旗幟正在舉行抗日游行和集會。在古觀象臺附近的城墻上,二十九軍大刀隊的兵士們正在操練,一名士兵高舉大刀向象征日本鬼子的木樁砍去,手拿抗日宣傳旗幟的民眾在一旁為官兵鼓勁。
說來慚愧,面對擁有大量精良武器的日寇,我們的軍隊卻連鋼盔這樣基本的防護裝備都沒有。聽我三舅說,盧溝橋事變爆發的那些日子,有人站在朝陽門南小街附近的智化寺門口喊著:“一塊大洋,救一條人命!”募捐趕制鋼盔,送給盧溝橋前線的二十九軍抗日將士。路過的人們紛紛解囊,智化寺內支起了烘爐,用鋼板打造鋼盔。那時做小買賣的把西瓜、酸梅湯送到前線,一個子兒不要。拉洋車的冒著生命危險,直接到前線拉傷員。我舅舅在大街上親眼看見從前線下來的傷員,渾身是血,饒是受了傷,強橫殺氣不減,半躺在洋車里,手里高舉著沾滿敵寇血污的大刀。
二十九軍最擅長大刀肉搏和夜戰,老兵都專門練就破日軍刺刀的刀法,包括學兵隊都人手一口厚背鬼頭刀,近身格斗極有威力,在長城抗戰和南苑戰斗中殺出了威風。聽說日本鬼子為了怕大刀砍掉了腦袋,還專門做了鐵脖圈。
平津抗戰中,最為慘烈的一戰就是南苑,二十九軍副軍長佟麟閣將軍、一三二師師長趙登禹將軍殉國,南苑守軍7000多名,傷亡5000余人。特別是學兵團,都是北平各大學、中學投筆從戎的學生,日軍突入中國軍隊的陣地,學兵們寧死不屈,與日軍展開白刃戰。他們并沒有來得及接受嚴格的軍事訓練,卻以十條命換一條命的代價和日軍拼了刺刀。
盡管如此,戰至7月28日,北平城外的槍炮聲還是漸漸停了,整個城市變得一片死靜,人人心頭都蒙上了一層不祥的預感。果不其然,28日夜,二十九軍悄悄撤出了北京城。老百姓一早起來,街上一個軍人的影子都沒有了。
8月8日,日本鬼子進了北京城。從此北京便淪陷于日寇的鐵蹄之下,中華民族開始了長達8年的抗日戰爭。
二十九軍的戰敗,不僅是日寇的兇殘,更有漢奸的無恥出賣。當時任宋哲元冀察政務委員會政務處處長的潘毓桂,在七七盧溝橋事變中屢次向日軍出賣二十九軍作戰計劃,導致南苑失守,上千學生軍慘死日軍刺刀之下,趙登禹將軍在撤出戰斗的路上遭日寇伏擊殉國。日軍占領華北后潘被委任為偽北平公安局局長,后來又任偽天津特別市市長。這個賣友求榮,背叛祖國的大漢奸,抗戰勝利后被捕,又被國民黨政府以已有悔過之心為由,從輕判處并保外就醫。直到解放后被人民政府以漢奸罪再次逮捕,1961年死于監獄。英雄千古,漢奸遺臭。八年抗戰最令人切齒的就是漢奸!我們最應警惕的也是漢奸!
說起大刀隊,我還真見過。如此讀者要問了,“您老高壽啊?”說來慚愧,咱是正經八百的“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皆因為我小的時候,我們的房東吳爺爺是一位民國時期的老軍人。吳爺爺就住在我們家隔壁,聽吳奶奶講,他當過大刀隊,打過日本。這位老爺子是河北滄州人,行伍出身,花白頭發從來留不長,最多半寸,上唇留一字胡,戴一副黑邊圓框老式眼鏡,上身總是穿制服,下身馬褲,足蹬圓口千層底的布鞋。雖然已經七十多歲了,卻依然是肩寬背直,站在家門口總是立正姿勢,見人打招呼仍然手舉到眉邊行軍禮,透出一種軍人的氣質。你想想河北滄州,那是什么地方?天下武術半出滄州,連老年間有保鏢的達官,路過滄州地面都要偃旗息鼓,不敢喝號。這老爺子掄起大刀來,殺小日本鬼子還不像砍瓜切菜一樣。
不過也聽吳奶奶講,吳爺爺當年當過軍需官,手里是趁點“嘛兒的”。我們街上這幾所院子是他們家的房產,在某一條胡同,有大半條胡同的房子都是他們家的產業。不僅如此,吳爺爺還有兩位太太。我當時年幼,也不知軍需官是多大的官職,只聽說是負責軍隊物資采買的。按說,一個中下級軍官即便薪餉很高,也很難置得起這么多房產,養得起兩位太太。這些房產和姨太太,是不是當年大刀隊士兵沒戴上的鋼盔,沒吃到肚子里的軍糧變的,就不得而知了……
吳家的房產到解放后,都交給國家托管了,但是他們還是能拿到不菲的定息,過著富裕的生活。用吳奶奶的話說,“船破了還有底呢,底破了還有幫呢,幫破了還有十八層網呢。”話里話外透著家大業大的豪橫,可是當年他們率領的兵士卻倒下成了白骨,他們負責守衛的國土淪陷,人民成了亡國奴!
歷史證明了一個國家落后、腐敗就要挨打,盡管人民奮爭、將士舍命,也難外御其侮。看看《殘冬京華圖》就知道,日本鬼子大兵壓境,那些軍官、政客們還在送往迎來,大擺筵席。在國民黨“攘外必先安內”政策下,軍警和特務還在極力抓捕共產黨人和抗日分子。
整個抗日戰爭中中國軍民死傷3500萬人, 家破人亡離鄉背井者不計其數。但是中國人民從來沒有屈服過。
聽我表姐講,我的親姑姑就死于日本鬼子的槍口之下。我爺爺親自送我父親參加了共產黨八路軍,在冀中警備旅呂正操將軍麾下殺鬼子。“五一大掃蕩”我父親身負重傷,藏在家中夾壁墻里養傷,為他療傷的老大夫被鬼子和漢奸抓去嚴刑拷打,誓死也沒有說出我父親藏身的地方,被日本鬼子用刺刀殺害了。我父親傷勢未愈,連夜返回部隊,從此用人民群眾給的這條命轉戰沙場殺敵報仇,身負四次重傷、三次輕傷,直至四十四歲因肝臟火藥中毒英年早逝時,身體里還遺存有日寇的子彈。如此國恨家仇,后生豈敢忘卻。
(編輯·宋冰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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