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歷屆以經濟改革為主題的三中全會都牽動著市場的神經,1978年實行改革開放、1994年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等三中全會決策對中國經濟的深度影響均是歷史之鑒。2013年新政府上臺以來,一系列新動作、新態度更強化了市場對于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的猜想。然而經濟改革絕非一蹴而就,單次政府會議政策細節的前瞻并無必要,把握當前中國經濟的癥結以及改革的趨勢性方向更具戰略意義。
改革和轉型意味著什么?
如果將中國看成一家公司,則2001-2007年間中國外貿順差的擴張,意味著其主營業務的不斷擴張以及現金流的持續改善;而2008-2009年之后發達經濟體紛紛去杠桿,使得外貿順差對中國經濟的貢獻減弱,則意味著其原先的盈利模式難以為繼。
在這種困境下,2009年的四萬億刺激政策試圖從國內基礎設施投資尋找突破口。然而,實業部門由于盈利能力下降,自身投資意愿受限,其需求未能適應基礎設施投資的超前增長。仍以公司舉例,在一個公司蓬勃發展之時,若改善其落后的經營環境,無疑將大幅提升其生產效率;但如果公司自身主營業務處于下滑趨勢中,配套設施的進一步改善無法有效地轉化為效率的提升,進而帶來收入的增厚。在解決中國這個公司“主營業務”的盈利問題之前,“四萬億”只是一種超前投入,短期內反而造成了社會負債率的二次上升。
然而,這是否意味著,中國經濟就此進入死胡同而必然面臨著劇烈的出清過程?筆者認為并不盡然。2001-2007年的經濟繁榮期為中國帶來了快速累積的外匯儲備,從各部門看,除地方政府、企業部門負債率較高外,中央政府、居民部門的負債率都處于較低水平,因而整體上看,中國這個公司仍有留存利潤,盡管2008年以來有所消耗,但仍有時間和空間進行轉型的試錯。
那么,改革和轉型到底意味著什么?對于中國這個公司,轉型意味著在量入為出的前提下,將有限的留存利潤合理配置到中長期提升公司競爭力的戰略性部門去。這里,合理、中長期競爭力是兩個重要的關鍵詞。合理,意味著當引導資金從留存利潤中釋放出來時,必須將其引導至正確的部門,即能夠提升中國這個公司中長期盈利能力的部門。
政府的任務清單
沿著以上的邏輯,筆者認為,政府在中長期政策的制定上有幾個需要關注、回答的問題。
第一,如何有效地引導出當前僅存的“余糧”。當前中國的留存利潤集中在兩個部門—外匯儲備、居民部門。前者意味著人民幣國際化過程仍有足夠的緩沖墊,后者意味著土地改革長期看有必然性。從政治角度看,土地改革必然涉及政策的頂層設計與全局統籌規劃。而從經濟角度看,土地改革的意義在于土地的可流轉以及市場化定價將使農村居民獲得流動性溢價的增值部分,提升財富感,同時,這也將緩解城鎮化進程中城市用地供給不足的問題,降低城市房產的賺錢效應,將資金“擠”向其他資產(如實體產業)的配置。
從這個角度看,未來土地政策改革可能以集體建設用地使用權的流轉為重點。落實到具體的政策上,可以采取政府主導的使用權或經營權換取安置費用和社會保障的途徑來整合耕地資源,并為土地流轉后的農民提供保障,代表模式如浙江嘉興的“兩分兩換”模式;也可以采取建立城鄉建設用地直接交易市場的途徑來推進建設用地和耕地的空間置換,并創造出開發者的地塊選擇權,代表模式為重慶的地票交易模式。后一種模式盡管在整合集體建設用地資源方面效率極高,但缺乏對流轉過程中農民保障體系的關照,容易引發“以公平換取效率”的問題。
土地改革將引導出中國當前資產負債表仍然健康的居民部門的資金。但這個過程的潛在風險在于,如果企業或居民獲得資金之后并不投入實業,而是回流土地市場,將再次使得地產價格螺旋式上漲。日本上世紀80年代地產市場的最后瘋狂與制造業空心化便是慘痛的先例,要解決這個問題則意味著“第二件事”必須同時推進甚至先行。
第二,信用估值體系的重構。無論在去杠桿還是轉型的過程中,理論上政府應為戰略性部門營造一個寬松的貨幣環境。然而,當前政府對于流動性的態度仍然相對謹慎,本質上還是由于地方政府及相關部門債務的剛性滾動需求使其對融資成本高度不敏感,而相反,實體經濟的企業盈利能力偏弱使其能負擔的融資成本較低。同時,中央政府對地方政府的“隱性背書”使得高收益投資并沒有對應相應的風險溢價。如果這種融資環境延續,則資金從留存利潤部門中引導出來后,將帶來金融系統性風險的再度累積,而無法轉化為長期競爭力的提升。
要解決這個問題,必須重新構建信用估值體系,引導信用估值系統的市場化。誠然,融資市場各類隱性擔保、隱性風險的市場化,必然對應著部分低估的信用風險定價回歸常態值,即信用利差在短期內大幅擴張的過程,但只有經歷這個過程,才能最終實現融資市場對風險的合理定價,進而在不采取行政手段控制的條件下,實現資源的自主有效配置,保證留存利潤流向合理的部門。
具體到政策層面,信用體系的重構可能意味著利率市場化的進一步推進、金融行業牌照許可放開并鼓勵和促進民營資本進入。同時,更具有市場定價性質的金融產品,如廣義范圍的債權類產品,也可能得到政府支持而大力發展。
再次,政策的“利誘”。產品生產周期理論告訴我們,新產品在引入期面臨著生產技術方面的限制,制造成本高、銷量有限、波動大,在此過程中,企業往往不能獲利反而可能虧損。同樣地,在改革和轉型的初期,戰略性部門還未發展成熟,也同樣面臨著風險高、回報低、資金吸引力偏低的問題。這意味著政策必須給予某些戰略型部門和行業更多的紅利。2001-2007年間,中國勞動生產率的大幅提高對應著外資引入的爆發期,而這一過程中,從中央到地方政府引入外資的各類優惠政策作用舉足輕重,使得當時中國的發展瓶頸—技術與生產效率的差距迅速突破。盡管隨著生產要素稟賦的相對優勢發生變化,戰略性部門的選擇也應發生變化,但政府對戰略性部門“利誘”的成功模式仍可以沿用。
事實上,從東亞一些經濟體轉型的歷史經驗中,都可以看到減稅、資金支持、打破壟斷等政策紅利的影子。從這個角度看,減稅簡政、引入民間資本(國企改革)都是未來的政策趨勢。前者意味著政府通過稅收政策的改革讓利,這實際上從營改增試點起已慢慢展開。未來政府還應繼續營改增試點的擴圍,同時通過行政管理體制的改革,將中央部分審批權取消或下放至地方和行業協會。
引入民間資本以及國企改革則能從另一個角度達到“利誘”的效果。作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門,國有企業承擔著額外的國家政策性任務,也掌握著各類資源的優先使用權以及所在行業的牌照優勢。然而如同資源國的“荷蘭病”,優厚的資源使其依賴性強,而忽略了自身競爭力的提升。要破除這一“詛咒”,引入市場和激勵機制的國企改革勢在必行。國企改革對內可以降低國企低效率的費用支出,將企業資金引導至研發、技術升級等部門,最終提升勞動生產率;對外則是釋放牌照紅利,降低民營資本準入門檻。而在這個過程中,政府將實現從參與者到監督者、受益者的角色轉換。
當前,新一屆中央政府已經在上述改革方面進行考慮或者開始付諸實質性的行動。從中長期來看,盡管由于整體負債率偏高,整個中國經濟轉型的過程可能會有波折甚至反復,但基于后發優勢,輔之以合理的政策環境,我們有理由對十八屆三中全會可能出臺的政策及經濟轉型的前景保持樂觀的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