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列日涅夫時期蘇古關系的嬗變（1964～1982）

【摘要】勃列日涅夫執政時期蘇聯與古巴建立了事實同盟關系，這對拉丁美洲地區和美蘇爭霸關系產生了很大影響。文章在分析蘇古關系三個階段的基礎上，得出如下結論：冷戰期間，古巴積極的對蘇政策是其頂住美國壓力，建立蘇古事實同盟的主因；蘇聯對古政策中所追求的有限的政策目標是蘇古建立事實同盟的另一重要原因。

【關鍵詞】勃列日涅夫 蘇古關系 事實同盟 國際問題

勃列日涅夫執政時期的蘇古關系是蘇古關系史上重要的歷史時期。在此時期，蘇聯與古巴迅速接近并形成了緊密合作、比較穩定的社會主義國家之間的事實聯盟關系。為了對付國內外威脅以保障其安全，古巴依賴于蘇聯的援助和支持，而蘇聯則對這種依賴加以利用，作為控制古巴的手段之一。

古巴在蘇聯對外政策中的地位

一國或某地區的戰略地位在另一國對外政策中的重要性取決于它與后者所謀求的戰略目標的關系。而一國的對外政策目標的廣度和深度又與該國當時的綜合國力及其社會制度密切關聯。①古巴雖具有重要的戰略地理位置，但在二戰之前蘇古并無外交關系。直到二戰全面爆發，為了讓盟軍內部團結一致反對法西斯集團，古巴等拉丁美洲國家才在美國的敦促下與蘇聯建立了正式外交關系。在盟軍打敗法西斯集團后，1952年古巴又在美國的暗中指使下，借口蘇聯支持朝鮮而與蘇聯斷絕了外交關系。到了赫魯曉夫時期蘇聯積極調整對外戰略，兩國關系急劇升溫，但1962年爆發的導彈危機卻使兩國關系進入相對審慎期。直到勃列日涅夫上臺后，蘇聯對古巴重新表現出“興趣”，而古巴在蘇聯對外政策中真正占據重要地位是直到70年代中期才開始的。

勃列日涅夫時期蘇聯政治穩定、經濟發展、軍事實力增強，國際形勢的發展出現了有利于蘇聯執行對美強硬外交的變化。蘇聯的對外戰略進行了調整，“蘇聯的世界影響大大增強，國際地位顯著提高，蘇聯在同美國的爭霸斗爭中經常處于進攻姿態，已完全不同于赫魯曉夫時期。”②其特點就是全球進攻，與美國公開爭奪霸權。在上述背景下，蘇聯憑借業已增長的實力，力圖利用美國收縮的機會向廣闊的中間地帶尤其是戰略交通要沖地區發動廣泛攻勢，從而使古巴在蘇聯新攻勢中占據重要位置。

首先，一個反美的古巴能削弱美國的軍事力量，迫使其在西半球增加常年駐扎的軍事力量，從而牽制美國在世界其他地區和國家的海外軍事力量。

其次，古巴優越的地理位置可以使蘇聯在收集美國和拉美國家情報中處于十分有利的地位，大約有一半以上的蘇聯使館人員是從事廣泛的非外交活動的情報工作人員。

再次，蘇聯可以在拉丁美洲樹立獨立于美國的民族主義政權的樣板，引導拉丁美洲國家在美蘇爭霸中采取中立態度，條件成熟時甚至還可以促成各國的共產主義力量奪取政權；同時，證明第三世界國家走親蘇路線的正確性，進一步推動以蘇聯為首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后兩者主要是意識形態方面的作用。因為，畢竟“它（古巴革命）打開了拉丁美洲人民革命運動的新局面，加強了其反對帝國主義的傾向”③。換句話說，古巴對于蘇聯的價值不但體現在對美爭霸上，還體現在加勒比海地區、拉丁美洲地區和非洲等第三世界國家和地區。勃列日涅夫在古巴問題上基本沿襲赫魯曉夫的政策，其政策目標為最大化地促使卡斯特羅政權服從蘇聯的國家利益需要，讓它和蘇聯在一系列國際問題、黨際問題上保持實踐的一致性，甚至在適當時機成為蘇聯在拉丁美洲和第三世界國家里的政策代言人。

蘇古關系的發展與演變

第一階段：1964～1968年。導彈危機后，出于對蘇聯支援可靠性的擔心，古巴將對外政策重心轉向發動拉美革命，而切·格瓦拉對拉丁美洲的解放最為熱情。為將在古巴山區的游擊經驗推廣到不發達國家，開辟新的反對美帝國主義的戰場，格瓦拉在1965年7月底率領一支由200名古巴人組成的隊伍，潛入剛果（利），支持剛果全國革命委員會反對美國所支持的沖伯集團。但是非洲革命的經歷讓格瓦拉意識到非洲革命的條件尚未成熟。由于古巴積極對外輸出革命，它在拉丁美洲的國際舞臺上也變得更加孤立。“1964年7月，美洲國家第九屆外長協商會議做出決定，要求美洲國家組織各成員國同古巴斷絕外交、領事關系，并停止貿易和航運聯系。到1964年底，除墨西哥外，所有拉丁美洲國家都同古巴斷絕了外交關系。”④而蘇聯在這一時期持保守觀望態度，其主要理由如下：

首先，不想與美國關系惡化，激化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蘇美關系，從而避免在與美國的尖銳對抗中耗盡自己的實力；更何況在美國占有優勢地位的拉丁美洲地區與其爭奪，在軍事和經濟上肯定會有更多困難。

其次，蘇聯更為擔心的是在提供給古巴大量的經濟、軍事援助后，古巴對蘇聯仍保持若即若離的態度。因為當年古巴革命的勝利并非在蘇聯的指導下取得，早期卡斯特羅的政黨也不是傳統的共產黨。因此，卡斯特羅的獨立傾向仍然讓蘇聯無法放心。一旦古巴力量壯大后，成為第三世界國家中的領導力量、不再需要蘇聯來為其提供安全保障的話，那么蘇聯將會失去制約古巴的手段，其對外戰略利益也會因此而大大受損。

最后，蘇聯還認為：在拉丁美洲地區革命力量不足、革命條件不成熟的情況下，輸出革命只會迫使一切非共產主義的力量聯合起來反對革命、反對蘇聯，尤其是拉丁美洲各國的資產階級政府只會更加傾向于依附美國來尋求政治保護。客觀上將會在國際社會上形成對蘇聯不利的局面，同時也不利于蘇聯和擁有許多重要的戰略資源的拉美各國建交和發展經貿關系。畢竟，此時的蘇聯已在外交舞臺上執行比較現實主義的策略。

“出于以上理由，此時的蘇聯對古政策依然是努力爭取；但是在輸出革命的問題上卻持觀望態度。”而且蘇聯有甚至通過減少援助和施加經濟壓力的辦法來迫使古巴就范。在古巴方面，卡斯特羅一再地批評蘇聯對越南人民的抗美戰爭援助不夠。“卡斯特羅譴責蘇聯限制對古巴的石油供應，并監禁了一批人民社會黨領導人（‘小宗派’），據說是由于他們從事反政府活動，這樣蘇聯與古巴的關系發展到了低潮。”⑤

第二階段：1968～1978年。1968年，捷克斯洛伐克掀起尋求獨立性和民主化的運動，要求擺脫蘇聯的絕對控制。蘇聯表示強烈反對，官方媒體《真理報》于8月18日宣布捷克斯洛伐克的改革是“帝國主義力圖在蘇聯、東歐各國和各黨之間‘打入鍥子’，把捷‘拉回到資本主義道路上去’”。

再三權衡之后，古巴做出支持出兵干涉捷克斯洛伐克的決定，該決策使古巴和蘇聯在前一段時間因貿易摩擦而受損害的關系得到修補。1961～1967年，蘇聯對古巴七年間的援助總額為20億美元，而1968年則為26億美元，一年間得到的援助竟然高于過去七年的總額，其數目等于以往平均每年援助額的8倍多，1969年更是迅猛增加到31億美元，接近于1961～1967年平均每年援助額的10倍。由此可見，卡斯特羅對蘇軍入侵捷克斯洛伐克的表態其經濟回報之高。

事實上，伴隨著古蘇經濟關系的改善，雙邊還在軍事、政治和意識形態上展開了一系列合作。1972年古巴加入經互會，1974年勃列日涅夫訪問古巴。1975年古巴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在意識形態和外交方面全面接受蘇聯的路線，這標志著古蘇準聯盟關系的建立。此后，古蘇關系得到進一步的發展。這體現在1975年安哥拉內戰和1978年的埃塞俄比亞—索馬里沖突，中古蘇雙邊的默契配合上。

第三階段：1978～1982年。在經歷了勃列日涅夫早期經濟的高速發展之后，蘇聯由于沒有追上西方科技革命的步伐，其經濟在勃列日涅夫的后期呈現出低迷的增長態勢。蘇聯的經濟增長率每況愈下，尤其是農業，甚至接近于停滯。在70年代，蘇聯甚至要動用國家外匯從西方進口糧食。1981年里根總統上臺，美國利用蘇聯經濟力量下降的時機，以蘇聯、古巴對中美洲進行政治滲透為借口，執行強硬的反蘇、反古政策，“為了應對共產黨（在中美洲）這種公開的威脅，里根政府采取了幾項強硬的政策。其中之一就是置卡斯特羅要求恢復邦交的利益于不顧，繼續對古巴進行經濟禁運，以達到切斷古巴為蘇聯提供軍港和在西半球輸出革命之目的。”⑥

該時期的蘇聯已受到阿富汗戰爭的束縛，沒有力量繼續支持古巴在第三世界的行動，尤其是作為美國后院的尼加拉瓜。所以，古巴在此時期內并沒有得到太多的外交成果，而且恰恰相反，由于支持蘇聯入侵阿富汗，古巴反而失去了自己過去在第三世界的影響力。此時期的古巴外交出現很大困難。同時，很多西方國家表示，古巴既然還有力量在非洲采取軍事行動，那么就沒必要向古巴提供經濟援助，所以古巴失去了西方的經濟援助。而蘇聯在自顧不暇的情況下，每年給予古巴的大量經濟援助也變成蘇聯經濟一個越來越沉重的負擔，使古蘇事實聯盟關系難以為繼，終于埋下了在戈爾巴喬夫時期古蘇關系降溫的伏筆。可以說，勃列日涅夫時期蘇聯過度擴張的對外政策正是妨礙古蘇關系正常發展的罪魁禍首。

蘇古關系中存在的問題

獨立性與經濟援助問題。古巴國民經濟所必不可少的重要物資，如石油、鋼鐵、農業機械、工業原料等幾乎全部仰仗于從蘇聯進口。古巴同蘇聯的經濟貿易關系已成為古巴經濟運轉必不可少的條件。古巴從過去依賴美國轉為依賴蘇聯。1964年，菲·卡斯特羅訪問蘇聯，按照蘇聯的意愿同意古巴與蘇聯實行所謂“國際勞動分工”的原則。1975年，古巴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決定按照蘇聯的體制進行生產管理和制定經濟計劃。同年，蘇聯和古巴簽訂的國民經濟五年計劃協調議定書規定，古巴的第一個五年計劃要和蘇聯的第十個五年計劃相協調，古巴的經濟部門要和蘇聯實行對口“合作”。古巴對蘇聯的經濟依附決定了其勢必逐步淪為蘇聯的政治附庸，難以保持獨立性。蘇聯在自顧不暇的情況下，它每年給予古巴的大量經濟援助也變成蘇聯越來越沉重的負擔，使蘇古事實聯盟關系難以為繼。

尼加拉瓜問題。1978年7月19日，尼加拉瓜的桑地諾民族解放陣線取得了反對獨裁者索摩查腐朽政權斗爭的勝利。此后，整個中美洲出現了民族民主革命的新形勢。蘇聯再次表現出對促進拉丁美洲革命的熱情，蘇聯和古巴也開始了在中美洲的共同行動。“尼加拉瓜同蘇聯、古巴的關系比較密切。1979年10月尼加拉瓜同蘇聯建交。……據統計，到80年代中期，蘇聯已向尼加拉瓜提供了14億美元的經援、22億美元的軍援。蘇聯通過古巴、越南等國向尼加拉瓜輸送了大量武器。”而古巴和蘇聯的關系在尼加拉瓜問題上也表現得相當默契。

由于尼加拉瓜迅速地倒向社會主義陣營一方，因此招來美國的強烈反對和干涉。最初，卡特政府期望能夠控制新的民族復興政府，于1980年批準了向尼加拉瓜提供7500萬美元的貸款。但是隨著尼加拉瓜逐步接近蘇聯和古巴，美國對尼加拉瓜的態度也日趨冷淡，尤其是1981年1月美國保守派的里根執政后，開始對尼加拉瓜采取強硬的政策。

美國對受到蘇聯插手的拉美國家施加經濟、政治和軍事上的壓力，讓拉美國家對蘇聯的行動保持警惕和拒斥的態度。在70年代，美國公布了大量材料，證明蘇聯利用古巴在中美洲、加勒比海地區搞顛覆活動。從而使許多拉美國家在同蘇聯打交道時顯出特有的謹慎。墨西哥、哥倫比亞、玻利維亞曾公開譴責蘇聯干涉內政，都驅逐過蘇聯的外交人員，巴西、阿根廷各政黨內部都有強烈的反蘇情緒，主張在美蘇之間‘保持平衡’對稱關系。由于蘇聯在拉美地區推行擴張政策引起一些拉美國家對蘇的強烈不信任感，使得蘇聯在同美國爭奪這一地區過程中一直處于被動地位。拉美國家對蘇聯“敬而遠之”，使得蘇聯不能繼續推行對拉美國家的擴張政策，在這種背景下，古巴和蘇聯在拉美地區開展合作的空間也就隨著縮小。

阿富汗問題。勃列日涅夫時期的最后歲月里，除了中美洲以外，還有另一個國際問題為后來古蘇關系降溫埋下伏筆，那就是阿富汗問題。1979年底，蘇軍集結10個師的兵力，大舉入侵阿富汗，使阿富汗原來各派力量頻繁的流血軍事政變，演變成阿富汗游擊隊與蘇軍入侵者之間的民族戰爭。蘇聯對阿富汗的軍事入侵，使世界的政治局勢更加緊張，遭到世界人民的強烈反對。不但傳統的大國出于軍事戰略利益反對它，很多伊斯蘭國家也出于相同的宗教背景強烈譴責蘇聯。由于入侵阿富汗，蘇聯不斷受到世界各國的譴責。聯合國大會每年都以超過100票的絕對多數，通過要求蘇聯從阿富汗撤軍的決議，蘇聯為此而承受巨大的外交壓力。

出于和蘇聯的親密關系，古巴沒有譴責蘇聯的霸權行徑。可是，古巴和阿富汗同樣是不結盟國家里面的一員，而且大國出軍干涉小國內政同樣違反了古巴多年以來的外交政策原則。所以，古巴的立場是左右為難的，其困境比之當年“布拉格之春”后的八月事件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古巴為改善阿富汗同巴基斯坦和伊朗的關系作了努力，因為它們都是不結盟國家。然而，古巴為蘇聯辯護的言論不但沒有平息其他國家的怒火，反倒激怒了不結盟運動中本來就對親蘇的古巴不滿的國家，致使古巴陷入更深刻的困境之中，雙邊的立場相去越來越遠。

結語

綜觀勃列日涅夫時期的蘇古關系可以看出，蘇古關系發展的基礎是雙方的政策需要，而后者又取決于多方面因素的作用并受其制約。盡管古巴竭力想維持并推進古蘇之間緊密合作的事實聯盟關系，但是由于蘇聯經濟日益停滯，它能夠給古巴提供的經濟援助越來越少；而蘇軍入侵阿富汗則嚴重違反國際法，古巴在這個問題上替蘇聯辯護越來越不得人心；加以古蘇在拉丁美洲支持革命斗爭的活動因為受到美國里根政府和拉美各國敵視而受阻，所以古巴通過支持蘇聯擴張來獲得蘇聯援助的合作模式已難以繼續，古巴因其親蘇立場而遭受國際輿論的非難越來越強烈，所以在此階段古蘇合作的空間呈現出日漸縮小的不利局面。可以說，古巴積極的對蘇政策是其頂住美國壓力，建立蘇古事實同盟的主因；蘇聯對古政策中所追求的有限的政策目標是蘇古建立事實同盟的另一重要原因。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博士研究生）

【注釋】

①孫福生：“勃列日涅夫時期的蘇越關系”，《東南亞縱橫》，1990年第1期，第1～7頁。

②“La Guerra Fría，causas y consecuencias.”參見網址：http：//historiageneral.com/2009/01/09/la-guerra-fria-causas-y-consecuencias/.

③B.B.沃里斯基：《拉丁美洲》，莫斯科，1990年，第42頁。В.В.Вольский Латинская Америка.-M.， 1990. C，-42.

④洪育沂主編：《拉美國際關系史綱》，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6年，第273頁。

⑤[美]卡梅洛·美薩-拉戈：《七十年代的古巴—注重實效與體制化》，丁中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年，第16頁。

⑥Howard Jones. Quest for Security： A History of U.S. Foreign Relations （Volume II from 1897）， McGraw-Hill Companies， Inc.p687.

責編/邊文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