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原任教北京大學中文系,長期關注近代以來的中國大學史和教育史,有《老北大的故事》、《中國大學十講》、《大學何為》等多本相關著述出版。這些論著或縱論“大學何為”的學術文章,或是探尋大學傳統薪火傳承的歷史追憶,而這本《讀書的“風景”——大學生活之春花秋月》則與之前的著述有所不同,用陳平原自己的話說,他“很早就有一個企圖,為大學生寫本書,談談如何‘讀書’;或者為研究生寫本書,談談怎樣‘做學問’”。如今,這本既談“讀書”,又講如何“做學問”的作品終于擺在了青年學子的面前。
從走進大學校園的那一天算起,筆者已經在大學的校園里生活了13年,或多或少經歷了陳平原的那些“經驗談”。這些“經驗談”既有回首往事的歷史鉤沉,又有對時下學風的無奈與慨嘆;既有輕松活潑的“春花秋月”,又有正襟危坐的“勸學文”。無論是嚴肅的道德文章,還是過來人的現身說法,都可謂字字珠璣,對當代的大學生而言,是本難得的大學生活指南。
許多為人師者,或許都有一個職業通病,就是好為人師。同樣身為教師的陳平原對這一“職業病”有著自覺的警惕與反思,他“總覺得自己有責任指導年輕一輩,讓其少走彎路。其實,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長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短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困境,不身臨其境,很難深切體會什么叫‘艱難的選擇’”。
有這番理解之同情,自然就會對當下大學生諸多“離經叛道”的選擇保有一種和而不同的態度。然而這種“理解之同情”絕非是對“存在就是合理”的庸俗認同,在書中,陳平原以一個學者的本分與執著,面對功利浮躁的世風,以平易近人的姿態縱論“讀書的風景”——這才是大學中最美好的“春花秋月”。
學習與讀書是學生的“本分”,但是,在今天這樣一個五彩斑斕誘惑繁多的時代里,既有成功的誘惑,又有生存的逼仄,在理想的渴望與現實的艱難中,諸多學子不得不面對現實,核算讀書的成本,思來想去,也就難有那份讀書人該有的從容與淡定了。盡管現實嚴酷,但陳平原依然堅持讀書人的執拗與理想,暢談作為“生活方式”的讀書,體味欣賞“讀書的風景”。
陳平原所言的“讀書”,主要不是狹義的讀“專業書”,而是指一種廣義的“博覽群書”,是一種“人文學”的閱讀,一種“完全人格教育”。哲學史家馮友蘭先生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哲學是使人作為人而能夠成為人,而不是成為“某種人”。我以為,讀書亦是如此,通過讀書獲得自我人格的完全,才能夠“使人作為人而能成為人”,成為一個大寫的人,一個能夠直立行走的人。
陳平原曾在多篇文章中談及所謂“經濟學帝國主義”的問題,大家深受“經濟學”思維的影響,時時處處想著成本核算,在讀書時也不忘計算讀書的成本。面對這種流行的經濟學成本核算,陳平原提倡的是讀書的“樂趣”與讀書的“風景”。
田園詩人陶淵明曾經說過“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在成績與成功面前,人們已經鮮有這種非功利的閱讀心境了,“在重視學歷的現代社會,讀書與職業之間存在著某種聯系。大學里,只講修心養性固然不行,可都變成純粹的職業訓練,也未免太可惜了。”
職業訓練是讓人成為“某種人”,而作為樂趣或生活方式的讀書,是讓人成為“大寫”的人,在書海中遨游,在人類文明的經典中培養自己的趣味與人格,拋棄各種計算與功利,為讀書而讀書。正如陳平原在書中引述葉圣陶與鄭振鐸二人關于書籍的佳話那樣,二人每每談及書籍,必是“喜歡得弗得了”;19 40年倫敦大轟炸后,在坍塌的圖書館里,三個男子站在滿地的瓦礫上,怡然地看書閱讀。這種樂趣與生活對當下的大學生甚至是學者而言,都是難以企及的,但是,“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除了樂趣之外,讀書還該是大學校園里的一道風景。在大學里,校園的風景除了讀書,還要讀人。用陳平原的話說,“對于大學生和研究生來說,在大學念書,不僅閱讀書本,也閱讀教師。某種意義上,教師也是學生眼中的‘文本’”。雖說,今天大學里的教師幾乎沒有了現代學者、老教授們的風度、性情與軼事,不至于讓學生們反復地品味與鑒賞,但陳平原樂觀地認為“只要存心努力,老教授是風景,青年學生也可以成為風景”。既有堅守大學傳統的老教授的風景與傳承,又有與時俱進的時代青年的青春與活力。讀書的風景就在這新老交替、時代嬗變中交互激發融合,成為風格迥異的“新風景”。
魯迅曾經說過,文學是“余裕”的產物,其實真正的讀書,作為樂趣與風景的讀書,同樣需要這樣的“余裕”。然而“今天的中國大學,過于忙碌,不敢正視‘閑暇’的意義,因此,也就沒有誰去想那些‘遙遠的、不著邊際的、玄妙的問題’了。”在這樣的時代氛圍中,陳平原所提倡的“讀書的風景”與“愛美的學問”,真可謂是空谷足音。這不僅是大學生的“春花秋月”,更是我們每一個讀書人的人生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