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成人的世界

冬歇前，《傲骨賢妻》剛好播到第100集，在“放大招”和“紀念碑”意義共存的一集里，L&G律師事務所分崩離析，男主角Will代表的權勢派和女主角Alicia代表的革命派對簿公堂，惆悵舊歡如夢，眼前相愛相殺，Will這位深受女性觀眾“憐愛”的鉆石王老五終于把自己虐哭。

《傲骨賢妻》首播于2009年，開局就是深陷丈夫性丑聞風波的政客妻子上崗再就業。人物的影射意味，讓上至總統下至州長都有人躺槍。劇組為避嫌，將背景移師到了相對清靜的芝加哥。打著擦邊球吸引來的觀眾，逐漸被劇集本身的厚度征服。但所謂不破不立，第四季收視的走低催生了第五季大開大闔，編劇把四年累積的一切推翻。律政“瑪麗蘇”（意為人見人愛的主角，跟人氣角色曖昧糾纏，劇情圍她而轉）Alicia重拾人生，煥發光彩后，在新一季中自立門戶，終于踩上了老東家的肩膀。

這個婦女當自強的故事在中國早被奉上神壇，第五季更是打破美劇虎頭蛇尾的宿命，劇迷無不帶著自豪說：高端—畫面的色調、構圖的美感、剪輯的巧妙、細節的撓心，連服裝的每一絲褶皺都充滿韻味。配樂無論是搖滾還是交響，像隨同劇情長出來似的，直切神經末梢。在內容上，主創胸懷政客般的城府，花大力氣、大篇幅蓄勢，保持足夠的耐心、野心和火候，并且相信受眾具備同等的胸襟，這就是傳說中的高端氣場。

《傲骨賢妻》在美國的受眾群在四五十歲左右，但凡角色閱歷稍淺、魅力稍遜，都吸引不了這群人。劇中的妖孽和人精，在私欲和道義間營營汲汲，成色皆灰，也不存在什么黑化或洗白。對中年人來說，隱情比激情更動人。比如主線濃重刻畫的Alicia和Will，像兩條在最近處依然有空隙的雙曲線，無論靠近時的弧度多么優美，終要返回各自既定的軌跡，令人唏噓卻又無比現實。

他們有為，有不為；有忍，有殘忍。囿于名利、身份、利益、情意等牽制，快意恩仇不得、超然物外不得，唯一的回旋余地，就是一次次的不忍之仁、自我堅定、人前的齜牙怒目和人后的淚盈于睫。僅這么一點，對金字塔上端的人們，已是最大限度的“破功”。生命是一襲華美的錦袍，上面布滿了線頭。有人把線頭拔了，光鮮姿整地重生，有人繅出剪不斷理還亂的紛擾，苦心孤詣的織錦功虧一簣。這部劇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這里，它聚焦的不是這襲錦袍，而是這些線頭。

人物、世情的復雜性，是劇集步向高端的鑰匙。粉絲大可驕傲地說：歡迎來到成人的世界。這樣的世界，必不以二元對立做切分。大人物運智博弈，無善惡忠奸之分，都只是立場的問題。沒有永恒的敵友，只有永恒的利益。編劇將“L&G溫柔鄉”砸個粉碎，層層洗刷Alicia的圣母標簽，禍起蕭墻后，撕掉最后一層遮羞布，各方丑態畢露—“下狠手”產生的效能不可估量，劇迷的討論達到空前白熱化。上流斯文人的體面戲，變得比戰爭片還血腥。

長壽劇若用人情留住觀眾，就很難挑起他們的激情。Will回味完帳暖春宵，就拿最美的回憶做了籌碼和武器。大家一邊罵著“萬惡絕情的資本主義”，一邊大呼“這個設定，真是神了”。理智一點看，Alicia在L&G身覆主角光環，但她的上限就是上司Diane，女王如Diane，也一度因利益淪為棄卒。如今貴為州第一夫人，老公仕途無量還超級護內，不綁成利益集團，實在流于言情。從挖客戶到魔消道長的對峙，再到利用丈夫的政治優勢為自己牟利，Alicia的道德潔癖一點點消解，人生格局卻因之打開。溫柔似水，矯悍如獸，編劇說“她有一股一直推著她前進的能量”， 是的，丈夫和情人，良師或戰友，誰對她的了解都未到達最深處，沒人知道她的韌性有多大，底線在哪里。

看這部劇，需要一顆成熟、強大的心。Alicia跌向人生低谷時，Will和L&G承住了她，橄欖枝沒能筑出超然的愛巢，反而織成蟬過別枝的翅膀。這一季開始，她的嘴角時常泛起一絲嘲諷的蔑笑。在她身上貫穿了一種成人的成長，比起青春激發，成人的成長艱難得多，因為需要汲取的，都是和著血與淚的營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