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夏健強小朋友的畫作被指是抄襲幾米畫作。喊聲起后,臺灣畫家幾米的公司墨色國際發表聲明,說是“感謝大家支持維權!”稱“正擬定對應辦法”。看這意思,幾米是認為自己被侵權了。夏健強的母親張晶女士起先否認兒子抄襲,稱孩子7歲畫畫以來,臨摹過幾米的畫作,但都加入了自己的思想。但是,一些網友和法律界人士紛紛發言,言之鑿鑿地指責夏健強借鑒幾米作品沒標明就是抄襲,認為張晶應該道歉:“小孩子學誰都沒關系,但出版了,出版方和監護人該道歉就道個歉”。大概是看到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的架勢,張晶女士也沒主意了,趕緊又在微博上表示向“幾米老師公開道歉”。
此案中發言最自信的是一些法律界人士。但在我看來,他們已不只一次以其昏昏使人昭昭。2006年,一個叫胡戈的網友將陳凱歌電影《無極》中的許多片斷經過剪輯、配音,改編成搞笑故事《一個饅頭引起的血案》。陳凱歌認為“這是一個法律問題”。我當時在一個電視節目中與一位法律專家對話,他也堅決地認為胡戈侵權,因為胡戈用了《無極》中的素材。我只好把馬塞爾·杜尚1919年那幅著名作品《帶胡須的蒙娜麗莎》向他做科普。杜尚那幅畫完全使用達芬奇名作的印刷品,只在美女的嘴唇上舔了三撇小胡子。此次討論夏健強的作品與幾米繪畫的關系,又有許多文化人和法律人士認為夏健強和出版社侵權了,因為他們未征得幾米同意。按這個說法,那1917年杜尚必須征得那潔具設計師的同意才能把陶瓷小便池送到美術展覽館去?
有趣的是,幾米的好幾幅作品,也分別借鑒了西班牙畫家薩爾瓦多·達利的《永恒的記憶》、法國畫家喬治·修拉的《大碗島的周日下午》和馬蒂斯的《舞蹈》。當有網友指出這一點時,微博上有個自稱“專業研究知識產權”的法律人士“汪汪愛法學”說,借鑒古人無傷大雅,因為過了保護期。于是,我又向這位專業法律人士普及美術史常識,安迪·沃霍爾1962年借鑒同時代的攝影圖片,用絹絲網畫法制作了《瑪麗蓮·夢露雙聯畫》、《200個“坎貝爾”牌湯罐》,而且,他還用中國攝影家拍攝的毛澤東圖片制作過巨幅油畫。對這種雙重標準,上海作家陳村的評說很幽默:“達利去世僅僅20多年,沒查到幾米向達利致敬字樣,幾米的畫作為商品在出售,出版商沒宣布向達利致敬。為什么我認為很正常的事情,那些人認為有鬼?你們想將幾米拖下水嗎?”
看來,有的法律人士談論藝術時還不大注意自圓其說。幾米同學雖然后來不再提“維權”,可他的藝術認識這樣混亂糊涂,也小有蒙羞。
幾米和許多熱心幫助他“維權”的網友可能對從古到今的藝術歷史不很了解,臨摹是一個作者的學習過程,也是創作的過程!對照他人作品的某些元素,自己進行處理和創意,這就絕不是抄襲。這是美術領域不言而喻的常識。如果認真做藝術評析,這叫做借鑒或者與他人對話,與作品對話。稍微了解一些藝術史的人都清楚,與他人或者藝術史上已經有的風格、構圖、色彩處理進行借鑒,對話,構成某種“互文”關系,古已有之,20世紀初以來更成為一種很時髦的藝術風尚。馬塞爾·杜尚、畢加索、培根等,都有此類優秀作品。要把借鑒畫風和構圖當做抄襲,以此為標桿掃過去,那從古至今,很多藝術家都得翻船落水。藝術史上,模仿之作高于原作的例子也多了去。張大千臨摹石濤的畫,賣得比石濤的畫還貴。10月8日,曾梵志《最后的晚餐》剛剛在香港蘇富比賣了1.6億港幣,其構圖也是借鑒達芬奇那張名畫。
類似的借鑒、對話、用典方法在古今中外的美術、電影、文學、詩歌藝術實踐中如影隨形,時有佳作。如果咱這里的法律人士非要把這種藝術上的借鑒與對話方法規定為抄襲,對我們這里的藝術創作肯定是一種極大的限制。法律條文是為了保護藝術家的權益和自由表達,而絕不應該成為絞殺飛揚思緒和藝術狂想的鋼纜。如果這事不說清楚,“抄襲”會成為懸在藝術家頭上的一把隨時會落下的達摩克利斯利劍,咱這里藝術家的自由奔騰就會被銬住手腳,天馬行空的創作思維就會墜落到塵埃里一蹶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