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國教科書中的朝戰

金多羅是一名來自韓國的留學生，目前就讀于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傳播學專業2010級本科。她說，每年6月25日，韓國中小學會組織學生去參觀戰爭紀念館。金多羅的爺爺和外公都是在朝鮮出生的，金從小就關注“韓國戰爭”的故事。她還依稀記得小學時的歷史課本稱，“韓國戰爭”是朝鮮為了使韓國參與到共產主義而發起的侵略。

對于參戰的朝、韓、中、美四國來說，如何向他們的年輕人講述朝鮮戰爭這段刻骨銘心的歷史，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各國的教科書在對一些基本史實的介紹上甚至大相徑庭，仿佛60多年前，各國的年輕人在朝鮮半島上參加的不是同一場戰爭。

誰是侵略者？

朝鮮戰爭在韓國被稱為“6·25戰爭”或者韓國戰爭。韓國中學歷史教科書《國史》中，在《大韓民國的建立》這一章里表述：朝鮮一方面加快為南侵做準備，另一方面在表面上希望與韓國和平相處，以掩藏其南侵的意圖，“1950年6月25日凌晨，朝鮮越過三八線，開始南侵”。

2001年韓國出版的一套高中歷史書里提到，“金日成曾秘密造訪蘇聯，得到了對方的援助承諾。朝鮮入侵后，聯合國安理會也緊急召開會議，將朝鮮確定為侵略者，并要求其撤出，與此同時，聯合國還達成了向韓國派兵的決議”。

三八線的北邊則完全不這么看，朝鮮教科書對美國和韓國的稱呼毫不客氣，“美帝”、“李偽軍”、“傀儡”、“走狗”等詞匯充斥各種宣傳資料。斯坦福大學收藏的1999年的朝鮮高中教材中提到：看到新生的朝鮮驚人的發展速度，美國侵略者坐立不安，他們加快了入侵朝鮮的準備，意圖把它扼殺在搖籃中。1950年6月25日凌晨，美帝和其傀儡們對朝鮮悍然發動襲擊。

“美帝國主義為進攻北方進行了縝密的計劃和充分的準備，終于在1950年6月25日掀起了反對北方的侵略戰爭。”朝鮮歷史課本稱。

美國的中小學不采用統一編寫的歷史教科書。在一套比較流行的《世界歷史》教科書中，朝鮮戰爭被明確表述為，“朝鮮軍隊入侵南方”。

“他們的行動顯然得到了斯大林的允許。杜魯門政府立刻命令美國海軍和空軍支援韓國，聯合國安理會還通過決議要求會員國聯合抵制侵略。到9月份的時候，在美國的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率領下，聯合國部隊越過三八線向北挺進，目的是統一朝鮮半島，成立一個單一的非共產黨的政府。”

美國人在二戰中是中國的盟友，在朝鮮戰爭中成了中國的死敵。中國的中小學生，正是從教科書中習得了“美帝國主義、美國鬼子”這樣的名詞，而這樣仇視和輕蔑的表述，之前是送給日本人的。

中國的初中生從課本中得知的是——“美國悍然派兵侵略朝鮮。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越過三八線，把戰火一直燒到了鴨綠江邊”。

前蘇聯盡管沒有正式派兵參加朝鮮戰爭，但其對這次戰爭卻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蘇聯已不復存在，俄羅斯教科書中對朝鮮戰爭的描述頗耐人尋味。脫去了社會主義的外衣后，今日的俄羅斯似乎背棄了前蘇聯的立場。2008年出版的一套九年級歷史教材在“1940-1970年的遠東和東南亞”這一章中，將昔日的共產主義小兄弟朝鮮描述為，“1950年6月，北朝鮮軍隊侵入南方，并正式宣布他們是為了反擊李承晚軍隊的攻擊”。

志愿軍的介入

“麥克阿瑟是韓國的恩人，在戰爭中幫了韓國很多忙。”金多羅說。麥克阿瑟這個中國教科書中的戰爭販子，在韓國收獲了尊敬和擁戴。

美國教科書沒有這么盛贊麥克阿瑟。美國湯姆森·沃茲沃思公司出版的歷史教材中稱，“中國參戰的原因可能很大程度上是擔心敵對的美國在其前沿駐軍，并可能越過邊境發動攻擊。麥克阿瑟當時還公開鼓吹轟炸中國東北地區、為攻擊共產黨中國做準備，這進一步加劇了中國的擔憂。”

韓國留學生鄭炳賢曾服過兵役，其間，他每周都會上關于“韓戰”的課。他表示，像他們這樣的韓國年輕人，基本都覺得朝鮮戰爭中，美國幫助了韓國，而中國幫助了朝鮮。

中國志愿軍的介入，顯然改變了戰爭的走勢。“韓國軍隊與聯合國軍一直進軍到鴨綠江畔，眼看統一就在眼前，但由于中國軍隊的介入，不得不進行撤退。”韓國教科書說。

2008年版的俄羅斯歷史教材寫到：1950年10月，美軍先頭部隊抵近朝鮮北部邊境，美軍幾乎控制了全國，斯大林和毛澤東不能接受共產黨勢力失敗的結果，“中國宣布派遣志愿軍入朝”。

志愿軍入朝參戰的原因，中國學生耳熟能詳的八個字是：“抗美援朝，保家衛國。”韓國《中央日報》曾在中國人民革命歷史博物館采訪過一個姓柳（20歲）的大學生，他說：“因為美軍侵略朝鮮，所以中國不得已參戰，這是我在教科書中學到的。”

中國的教科書中以大量的篇幅介紹了志愿軍在朝鮮戰爭與朝鮮人民“并肩戰斗”，盛贊中朝友誼是“用鮮血染成的”。

朝鮮教科書中《金日成將軍和彭德懷司令》這篇文章曾廣為流傳，教科書中記錄二人有如下的對話：

——“困難很多，如果沒有先前你們對美軍的戰斗，我們是沒有經驗的，也會更加困難。”彭德懷司令說。金日成將軍則答道，“我們的戰士都有和美軍作戰的經驗，他們可以直接幫助你們指導。”

在朝鮮，中朝人民鮮血澆注的友誼之花并沒有茁壯盛開。志愿軍還在援建朝鮮時，這種跡象就顯現出來。據《南方周末》報道，2010年，俄羅斯解密的《關于朝鮮和中朝關系的報告》透露，蘇聯副外長庫爾久科夫在1955年就發現，“在平壤的戰爭展覽館里，12個戰功展覽廳只給了中國志愿軍戰士一個。而其余的展廳中，朝鮮人民軍的作戰行動被解釋成與中國志愿軍的作戰無關”。

時至今日，在三八線以北、朝鮮一側板門店一千多平方米的停戰簽字會場，仍陳列著數以百計的歷史圖片，依舊難以找到中國志愿軍的身影。這座會場原本是由中國志愿軍連夜趕造的。

戰爭的結局

7月27日是朝鮮“祖國解放戰爭的勝利日”，朝鮮每年都會慶祝這個偉大勝利。

在中國的歷史教材里，中國參加朝鮮戰爭也取得了“偉大的勝利”，中國人民志愿軍是那個時代“最可愛的人”。在人教版的高中歷史選修課本中，新中國同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美國進行了三年戰爭，打破了美軍不可戰勝的神話，捍衛了中國的國家安全，支援了朝鮮人民的正義事業，極大地提高了中國的國際地位，美國通過戰爭扼殺亞洲社會主義國家的企圖“徹底失敗”。

關于這場戰爭的結局，美國的各種歷史教科書中很難看到溢美的字眼，更多是對戰爭的反思。有一個版本的教科書承認這場戰爭是以僵持告終的：1952年美國當選總統的艾森豪威爾將軍，在中朝進行停戰談判期間坦言，這場戰爭是以妥協的方式結束的。

擁有無畏的希望和強大自信的總統奧巴馬不這么認為，他在7月27日的朝鮮戰爭停戰紀念演說中，表示美國和韓國取得了勝利。湯姆森·沃茲沃思公司出版的中學歷史教材中，則認為，“戰爭強化了西方對新中國政府的立場，導致中國有20年的時間被主要資本主義大國孤立。美國繼續支持臺灣的國民黨政權作為中國人民的唯一合法代表，并支持其占據聯合國的席位。結果，中國無法獲得各種形式的經濟和技術援助，不得不完全依賴于蘇聯。”

韓國的教科書則主要強調戰爭造成的人間悲劇，“戰爭是同族相殘的悲劇，無數人民在此次戰爭中失去了生命和財產，韓國共有多達150萬人的死傷者，并產生了無數戰爭孤兒和離散家屬”，“不僅人員和物質的損失十分巨大，人們精神上的傷害也同樣巨大。韓朝之間因為此次戰爭產生了嚴重的敵對情緒，其結果就是，和平統一無法實現，雙方長期處于對峙狀態，民族悲劇持續至今”。

“因為政治上的問題，一個民族的人們被強迫參加戰爭，而且現在都不能見面，所以感到很悲傷。”金多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