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虹飛：我是霍金的門徒

“能再陪我半小時么？身邊沒認識的人，我就心慌。”

她蜷在正午的陽光里，怯怯地對朋友說。

這是8月2日。歌手吳虹飛幾個小時前剛離開北京朝陽區(qū)拘留所，返回租住屋稍事休息后，她的朋友準備了壓驚午餐。

友人們陸續(xù)散去，剛還神氣飛揚的她變得像只被戳破的氫氣球。

“炸建委”、“炸雞翅”

7月21日，吳虹飛在新浪微博上發(fā)了這樣一條帖子——“我想炸的地方有，北京人才交流中心的居委會，還有媽X的建委。我想說，我不知道建委是個什么東西，是干什么的，不過我敢肯定建委里全是傻X。所有和建委交朋友的人我一律拉黑?！痹撡N不到半個小時就被屏蔽了。

吳很快補發(fā)了這樣一條微博：“我想炸——北京人才交流中心的居委會旁邊的麥當勞——的雞翅、薯條、饅頭……”

她明顯想以無厘頭的方式降低前一條微博造成的沖擊。

第二天中午，兩名警察以送快遞的名義敲開了吳虹飛在亞運村的租住屋大門。吳被帶到大屯派出所接受調(diào)查。

臨走時她還帶了一本科幻小說《再見，所有的魚》，一邊看書一邊做筆錄。她以為很快就能回家。

當吳虹飛從派出所把“刑拘”兩個字發(fā)在新浪微博上時，網(wǎng)上一片嘩然。但她自己卻很平靜，“我都不懂刑拘是什么意思”。

她提出回家洗個澡，警方同意了。她又提出帶上《圣經(jīng)》，警察一開始說可以，“我以為進去可以讀書，很高興。我想高曉松在里面不是還翻譯了本馬爾克斯（的書），我也得進去干點事?！?/p>

“洗澡的時候是一個女兵（女警）看著我，我希望是男的來看。”吳虹飛說。

起初，警方找了好多條涉罪的微博，“后來預審的時候可能有4條，二次預審的時候就只針對兩條。一個是炸建委的，一個是轉(zhuǎn)發(fā)有關冀中星的一條評論?！?/p>

吳虹飛向預審解釋說她是在開玩笑，“但他好像不理會我這個辯解。他按自己的邏輯去問，好像就是我要炸這個東西。我還跟他分析這個玩笑是怎么構成的，正常人看了這個微博都知道是玩笑?！?/p>

吳的這條微博離冀中星機場爆炸案不到10小時。警方也提到了兩件事的關聯(lián)性。吳虹飛解釋說，其實她連名字都沒記住，只知道他姓冀，“我就手賤轉(zhuǎn)發(fā)評論了幾句”。

其中一條評論進入了警方調(diào)查取證的范圍。這條評論的大意是：“如果有誰判他（冀）的刑，我就買一點1、2、6——三硝基甲苯制造炸藥。我學過高中化學，制造炸藥不成問題?！?/p>

“但這里有一個bug（漏洞），”吳虹飛說，“這個化合物是我編的，這是只有在《生活大爆炸》（一部美?。┎艜械耐嫘?，很高級的美式玩笑。我給他講這句話的笑點在哪兒，但是警方完全不管這個，也不記錄。”

預審還問了她對冀中星的看法，吳說非常同情他。警察馬上接了一句：“那你是支持他嘍？”

吳虹飛回答：“我只是同情他，但是我堅決反對他的做法?！?/p>

第一次提審的時候，警員問她的朋友都有誰，吳虹飛說白巖松。

“再問還有誰。我說小球、小春、小娟、小王?！?/p>

8月2日中午聚餐時，有人問吳虹飛，白巖松如何看待她的這一事件。

“白大哥肯定會支持我的?！眳呛顼w說。

有人攛掇，“那你打個電話給他，確認他是不是支持你。”

吳虹飛扭捏起來，“算了算了，我有社交障礙的”。

“家人很怪，就我正常一點”

吳虹飛在看守所兩個最大的困難是：看不見，睡不著。

吳高度近視（一千度），看守所不讓戴眼鏡，她看不清楚獄友的臉，生活也不能自理?！叭绻屛掖餮坨R，我可以坐得久一點。因為對我來說坐牢不成問題，對我來說外面的世界是一個牢，一個非常可怕的牢，我進去之后反而安心了。”

她所在的號共20個人，“我一進號子就給她們鞠躬。我說我看不到，一點都看不到，會給大家添麻煩。然后我說我是清華大學的畢業(yè)生，我覺得我看不到大家會很不禮貌，希望大家能原諒我。大家都非常照顧我，剛開始就有人給我遞東西吃，給我衣服穿”。

因為覺得自己唱歌很難聽，吳虹飛一直不敢講她是個歌手，只自我介紹說當過記者。管教后來看到了有關吳虹飛的報道，跑過來向吳確認了她的歌手身份。

監(jiān)舍里每天有15分鐘唱歌時間，每次舍友們都推舉吳出來唱歌。

“我就一首一首地唱。唱我自己的《倉央嘉措情歌》呀，《冬天的樹》呀，也有流行歌曲，比如‘是誰幫咱們翻了身’（《洗衣歌》，革命歌曲），我特別會唱這種少數(shù)民族的歌?！?/p>

吳虹飛還演唱了侗族大歌，但舍友紛紛表示不歡迎，說“唱我們懂的”?！叭缓笪也胖溃业亩弊宕蟾柙诶卫镆膊皇軞g迎”，吳自嘲說。

讓吳吃驚的是，她在這里碰到了一個粉絲，一個18歲的小姑娘，特別喜歡她的《嫁衣》。

小姑娘說，剛來北京的時候在網(wǎng)吧里聽這首歌，覺得這首歌跟她特別特別像。這首歌實際上是非常孤獨，需要很多愛的意思。

“她聽懂了。我真的很高興，這真的是個特別意外的收獲。她長得特別美，我走的時候她趴在窗上一直看著我，這在監(jiān)獄里是不允許的，我永遠記得那張臉。我覺得我完全知道她想要的就是自由，我特別理解她?！?/p>

吳虹飛自述，監(jiān)舍的管教沒有什么給她特殊待遇，也沒有特別刁難她。

“我只要睜著無辜的眼睛看著她們，她們就對我挺好的。我覺得這些人其實都特別聰明，她們判斷得出來誰有罪誰無罪，比誰都懂。”

吳虹飛說，她在監(jiān)舍里受到最大的打擊是來自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妓女。

“她長得不好看，收入?yún)s比我高，還有情人有老公，她還特別二，我想我們都二不拉幾的，可是我卻什么都沒有?！?/p>

吳在深圳的弟弟委托了兩位律師，進行了兩次會見。吳的家人并沒有來北京處理相關事務。她弟弟認為這是小事兒一樁。

吳虹飛說：“我弟弟是個交流障礙者。他說這是個太小的事兒，證明他心里急得要死。我們一家人都很怪，就我正常一點?！?/p>

她在釋放前三天就得知自己已經(jīng)從刑事拘留轉(zhuǎn)為行政拘留10日，“心里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8月2日這天輪到吳虹飛值班，從12點值到凌晨2點。 值班主要任務就是站崗。值完班她就睡覺了，才躺下15分鐘就被叫起來。

填了一些表格后，警察說，“你自由了?！?/p>

大約凌晨3點多，警察用車把吳虹飛送回了家。沒有記者拍到吳虹飛走出拘留所的照片。

“他們嗚嗚地把車開到我家，我說我有鑰匙在我朋友那兒，警察不管，找了個開鎖公司，撬完鎖警察就走了。然后開鎖公司的人管我要錢，200塊啊，我是失業(yè)人士，人都崩潰了。”

更讓她崩潰的事情在后頭。1年9個月沒見面的房東也趕到了樓下。

房東說，“我家有人從國外回來，住我那兒不方便，所以，八月底之前你搬走吧?！?/p>

“我一直在思考宇宙的邊界在哪里”

“吳虹飛習慣用一堆貌似驚世駭俗的笑話去掩蓋她的敏感、脆弱、聰明和孤獨?！薄赌戏饺宋镏芸返闹鞴P何三畏是如此描述這位前同事。

對于自己曾經(jīng)的記者生涯，吳虹飛自評說：“我一直是最出色的，在人物報道這個領域無人可比，哪怕我的前同事，他們都沒我聰明。他們的智商跟我差得不是一點兩點?！?/p>

她還稱自己是屬于智商不穩(wěn)定型的。在看守所里智商爆棚，懂得盡量去討好別人，“證明我還有一定的生存技巧?！?/p>

在給警方的悔過書中， 吳虹飛的態(tài)度很“誠懇”，大意是“我對不起我的祖國，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我對不起我的父母，因為我沒有結婚。 ”

有朋友問，為什么覺得自己對不起祖國？吳虹飛回答：“我瞎說的，因為這樣會取悅警察?！?/p>

一位長輩級的朋友告誡她：“你遇到問題時老想用調(diào)侃糊弄過去，有些事情是調(diào)侃不過去的。你是因為智商高進去的么？”

吳虹飛笑嘻嘻地說：“當然不是了。是因為我極富才華，而且討人喜歡。特別能拍領導的馬屁。我又沒犯事兒，我還很乖。我TM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為啥進去的。”

朋友一瞪眼：“瞧你這屌絲勁兒。上過清華，三個學位成天掛在嘴邊，自命不凡，但境遇又不太好，又缺錢又沒男人要，把自己搞得歪歪扭扭的?！?/p>

吳虹飛事件引發(fā)了人們對網(wǎng)絡言論自由邊界的熱議時，當事人卻很不屑。

“我一直在思考宇宙的邊界在哪里。言論自由的邊界？我對這個沒興趣。我是霍金的門徒?！?/p>

她說，自己本來就有交流障礙，言論自由對她來說沒有用?！把哉撟杂墒侵笇ν患虑檫M行不同的闡釋，我關注的事情跟別人不一樣，我不需要所謂的言論自由。”

“做筆錄時，我跟他們講了很多宇宙大爆炸的事情，但他們就是不記錄！筆錄里沒有提到一句我對霍金的理解。”吳虹飛對《南都周刊》記者說，她剛成立了一個新樂隊，名字叫宇宙真理，“你可以寫進你的文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