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農夫山泉與北京媒體之間的“華山論劍”,引起了人們對于新聞倫理的思考,也讓我想起了臺灣的一些舊事。
上個世紀70年代,曾是臺灣首富的王永慶投資入股《聯合報》,但兩年后又匆匆將股份賣出,不是因為報紙不賺錢,而是悟出了道理:“辦報容易得罪人”,“弄不好的話是要殺頭的”,還是老老實實做生意賺錢就好。
在戒嚴時期,臺灣記者固然沒有充分的新聞言論自由,但有筆如刀,人見人怕。記者被稱作“文化流氓”,用負面報道殺人不見血。早年一般記者待遇偏低,收取紅包或索討好處的行為相當普遍,特別是中南部的記者更是如此,于是又有“丐幫記者”的稱號。這群流氓、丐幫之流,又以《中央日報》的記者最大牌,當年在地方上的一些正式場合,往往在長官訓話之后,接著就是《中央日報》記者訓話,權勢之大,可見一斑。也有政治人物每逢除夕就約記者打麻將,并且故意輸給記者數萬元,年年如此,成為政客和記者利益輸送的潛規則。
當時的臺灣新聞傳播學術界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對于“黨外雜志”動輒遭查禁,異議人士不時以言獲罪,從未有新聞學者仗義執言,有些學者甚至供職國民黨的文宣系統,對爭取新聞言論自由的黨外雜志口誅筆伐。在那個時代,大部分記者消極自保,少部分人則仗著記者特權身份謀求私利,更多時候或許是出于無可奈何,新聞倫理當然也就沒有生根的土壤。
當年矢志做一個好記者的資深媒體人司馬文武曾說過,沒有新聞自由,做不了好記者。諷刺的是,臺灣當前的情況是新聞自由又出現了新的威脅,這回不是來自政治勢力,而是來自于記者工作權缺乏保障、待遇偏低,以及報老板將記者視為自己豢養的狗,不是守護公共利益的看門狗,而是報老板的斗犬,讓它咬誰就咬誰。
這實在是歷史的反諷。上個世紀90年代,臺灣剛剛脫離戒嚴和報禁,新聞自由一時風氣大開。在那個背景下有一群記者組成了自主的新聞記者協會,最先倡議推動的就是制訂“新聞倫理公約”,內容有十二條,包括:新聞工作者應抗拒來自采訪對象和媒體內部扭曲新聞的各種壓力和檢查;新聞工作者不應在新聞中,傳播對種族、宗教、性別、性取向身心殘障等弱勢者的歧視;新聞工作者不應利用新聞處理技巧,扭曲或掩蓋新聞事實,也不得以片斷取材、煽情、夸大、討好等失衡手段,呈現新聞信息或進行評論;新聞工作者應拒絕采訪對象的收買或威脅;新聞工作者不得利用職務牟取不當利益或脅迫他人;新聞工作者應該回避和本身利益相關的編采a31a074faefdf68a390c3257a4f253b7b8426f5b538051efce379e19e1dc0d6b任務;除非涉及公共利益,新聞工作者應尊重新聞當事人的隱私權,即使基于公共利益,仍應避免侵擾遭遇不幸的當事人;新聞工作者應以正當方式取得新聞信息;新聞工作者不得擔任任何政黨黨職或公職,也不得從事助選活動;新聞工作者應拒絕接受政府及政黨頒給的新聞獎勵和補助;新聞工作者應該詳實查證新聞事實;新聞工作者應保護秘密消息來源。
這十二條“新聞倫理公約”獲得許多記者支持,唯獨“向紅包文化說再見”的要求一時引起不少記者反彈,認為是在唱高調;所幸,這種自尊自重的觀念逐漸被接受,現在臺灣記者拿紅包的陋習基本上已經不復存在了。
最諷刺的就在這里。當記者不收紅包已成行規之際,臺灣惡性競爭的商業媒體開始大剌剌賣起新聞了。臺灣媒體的有償新聞,明碼標價,美其名為“置入性行銷”、“編業合作”、“版面經營”或是“業務配合”,其實就是收錢做廣告,但包裝成新聞的形式刊登或播出。換句話說,個別記者自律有進步,但媒體企業本身卻大開倒車,除了競相出賣有償新聞,甚至要求記者跑新聞兼拉廣告業務。
新聞倫理不只是記者的責任,也是媒體資方必須與記者共同遵守的道德底線。
羅世宏
任教于臺灣中正大學傳播系,現為臺灣媒體觀察教育基金會常務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