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達吉斯坦首都馬哈奇卡拉的公寓接受采訪時,塔梅爾蘭的父母堅信兩個兒子塔梅爾蘭和焦哈爾 清白無辜,認為這是“陰謀”,這是美國聯邦調查局設下的局。
母親祖貝達特說:“每一天,我的兒子都會給我打電話,問候我,‘你好嗎,媽媽?’兩個人都是這樣。‘媽媽,我愛你。’……我的兒子不會保守秘密。”父親安澤·察爾納耶夫甚至把小兒子焦哈爾形容為“天使”。
但就在美國當地時間4月18日晚上,兩個兒子都離他們而去——作為波士頓爆炸案一號嫌疑人的塔梅爾蘭被警方擊斃,而爆炸案二號嫌疑人、19歲的小兒子焦哈爾則受傷、住院、被捕。
他們倆始終無法參透兩個兒子可能犯下的罪孽,更不用說他們的殘忍和邪惡。
4月15日,爆炸聲突然在波士頓馬拉松終點線附近響起,接連兩次的爆炸造成了3人死亡,176人受傷。盡管任何政府官員明確說出“恐怖主義”這個詞,但恐怖的疑云卻從波士頓擴散開去,紐約、洛杉磯、舊金山、華盛頓……美國各大城市均進入了警戒狀態。
終點線附近一家百貨商店的攝像頭拍到了兩位嫌疑人放置炸彈的過程,FBI利用圖像處理技術將嫌疑人的臉孔放大并公開他們的照片。但嫌犯的身份依然未能認定,大家都以為接下來將是漫長而又煎熬的拉鋸戰,直到4月18日晚上,槍聲從麻省理工學院傳來。
中槍的是麻省理工的校警肖恩·科里爾,當時他正在進行例行巡邏,剛車開到施塔特中心附近,就被兩名持槍匪徒襲擊。科里爾甚至沒有得到反擊的機會,就已經身中數槍倒地。等他的同事聽見槍聲匆匆趕來時,他已經奄奄一息;一個多小時后,科里爾在醫院不幸亡故。一時間,麻省理工學院校園內風聲鶴唳,校方緊急頒布門禁,要求所有學生都回到室內不要出門。
半小時后,911又接到一個意外的報警電話。
報警人庫薩是波士頓郊外水城(Watertown,又譯沃特敦)地區紀念大道上一家加油站的工作人員,那天晚上11點,庫薩正好在值夜班,突然,有個人從外面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一邊喊著“他們要殺我!快報警!”,一邊就往他們的柜臺后面鉆。庫薩當時嚇了一跳,但更讓他感到驚駭的是這個人隨后跟他講的事情——他被兩個持槍匪徒挾持,其中看起來較年長的匪徒戴著深色的棒球帽,年輕的那個則戴著白色帽子。匪徒自己有一輛本田車,在制服他之后,戴深色棒球帽的人把行李從本田車上移到黑色奔馳車里,然后又指揮他開去水城。
匪徒驕傲地對他宣稱,他們就是制造了波士頓馬拉松爆炸案的人。大概是看到司機有些畏懼的樣子,匪徒甚至安慰他說:“放心吧,我們是不會殺你的,因為你不是美國人”。

這個“活口”,為警察帶來了希望。
在得到911通報的最新消息后,過了不到十分鐘,水城警方就發現了兩位匪徒。當時他們依然駕駛著那兩輛車——一輛黑色的奔馳、一輛本田。水城警察喬·雷諾茲一看到這兩輛車,立刻就認了出來。在雷諾茲用對講機請求支援時,匪徒也發現了他。他們各自從車里跳出來,拔出槍就開始向雷諾茲開火,一共發射了200到300枚子彈。幸好雷諾茲機警,他立刻調轉車頭逃開追擊,隨后6名同僚趕來增援,匪徒便開始向他們扔炸彈。
據水城警長德瓦介紹,兩名匪徒扔的是一種壓力感應土制炸彈,跟在波士頓馬拉松那天用的炸彈差不多。匪徒總共扔了5枚炸彈,其中兩枚沒有爆炸。雙方交火持續了十分鐘左右,戴深色棒球帽的那個劫匪彈藥耗盡,在無法還擊的時候胸口被警方擊中,隨后制服,壓在地上銬上了手銬;另一位劫匪趁亂迅速重回奔馳車中,之后他硬生生地從自己的同伴身上碾了過去,逃之夭夭。
受傷的匪徒被槍擊后又遭到車碾,在送醫院后不久便宣告不治。
4月19日凌晨,波士頓進入全程封鎖狀態:馬薩諸塞州州長發表聲明,希望61萬7千市民都不要外出,住宅內有地下室的盡可能進入地下室,不要打開住宅窗戶,公司一律休假,學校一律停課,而路上也要實行交通限行管制;在水城槍戰發生之后,水城及附近的城鎮當即都被封鎖起來,居民們被要求呆在室內,商店被要求關門。
4月19日傍晚6點,在經過18個小時的封鎖之后,警方取消了要求波士頓居民待在室內的禁令。大多數水城居民,就像波士頓其他地區的人一樣,終于可以走出家門去外面吃飯或者逛一逛。這個時候,有個男人走出自家家門吸煙,結果發現被通緝的逃犯竟然躲在他的小船上——而他的船在警方集中搜查的區域以外三個街區。他立刻打電話報警,然后警方迅速聚集到了查爾斯頓河附近,開始了最后也是最關鍵的追捕行動。
這時候,在街上閑逛的群眾都被州警察趕進了一個墓園里頭,以防他們不小心靠近現場,這變成了水城人民跟新聞記者的一場盛大圍觀:他們得以遠遠地見證這次追捕。
他們看著救護車、消防車和一輛神秘的黑色貨車先后開了過來。在圍觀者之中,有人拿著在eBay上買到的警方電臺收音機,一邊聽一邊給大家介紹最新情況:“他被打傷了,警察正在等他支撐不住。“沒過多久,到這個墓園里來圍觀追兇現場的人越來越多。有一對情侶握著手靠在墓碑上,還有兩個男人就站在警方的警戒線邊上,邊抽煙邊講亞美尼亞語——水城是美國最大的亞美尼亞族聚居地之一。晚上8點24分,一隊像是電影里才會出現的重裝特種部隊出現在人們眼前。“他們要進去了,他們要進去了!”那個收聽警方電臺的人報告說。
然后,就算是最吵鬧的青少年也安靜了下來。在墓園里頭,超過一百個群眾和記者聚集在暮色中,拼命地望著遠方那一抹亮光的地方。這時候,又有一輛救護車緩慢地開了過來,跟其他急救車停在了一起。遠處突然迸發出一陣歡聲,而那個收聽警方電臺的人轉過身來,對大家宣布:“逃犯已經被捕。”
在波士頓大追捕那兩天里,埃薩·奇澤姆 (Essah Chisholm)和很多美國人一樣在電視上看到察爾納耶夫兄弟的照片。奇澤姆和焦哈爾一起練習摔跤,“每次在電視上看到他的名字,都感覺難以置信。看到焦哈爾的名字,看到他的臉孔。我想這事肯定跟他哥哥有關。如果他自身不是那種什么潛伏特工,那么我認為他哥哥給他的影響非常大。塔梅爾蘭可能覺得焦哈爾不屬于這里,就給他洗了腦,給他灌輸一些偏激的想法。”
美國國家安全官員確認了兩名嫌犯的身份:被警方擊斃的逃犯是現年26歲的塔梅爾蘭·察爾納耶夫,后來被捕的是他19歲的弟弟焦哈爾。他們是車臣 (俄羅斯聯邦北部聯邦管區的共和國之一)人,哥哥持有吉爾吉斯斯坦護照,并成功申請到了美國綠卡,弟弟已是美國公民。
他們的爸爸,安澤·察爾納耶夫生于車臣,大部分日子居住在吉爾吉斯斯坦,10年前帶著妻兒移民到美國波士頓,當上了一個汽車修理工,一家人有時會去坎布里奇普羅斯佩克街(Prospect Street)上的清真寺。
二戰期間,斯大林宣稱車臣人民背叛了蘇聯,將車臣民族從北高加索的家園強行遷往中亞和西伯利亞等不毛之地。數以萬計的車臣人,在這場大規模驅逐行動之中或之后喪生。最終,察爾納耶夫(Tsarnaev)家族定居在吉爾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凱克不遠處的一個小鎮托克莫克(Tokmok)。直到1950年代末赫魯曉夫執政時期,長達13年的流放才得以終結。存活下來的流亡者中,大多數人選擇返回家園,重歸故土情結,重建身份認同;還有些人依然漂流海外。不管漂流到哪里,車臣的民族精神總是永恒不變,那就是“絕對獨立”。1991年蘇聯解體,車臣民族主義反抗軍針對俄軍發動了兩場可怕的獨立戰爭,都宣告失敗。結果,一部分叛軍遭覆滅,另一部分則投靠了俄國。而車臣以及周邊地區(達吉斯坦、印古什)存留下來的反抗軍如今都帶有原教旨主義的色彩,以“全球圣戰”為口號,發動綁架、暗殺和爆炸襲擊。
26歲的塔梅爾蘭是安澤的長子,看起來從來沒有完全融入美國生活。塔梅爾蘭在邦克山一家社區大學讀書,他曾經對一個叫做約翰內斯·希恩的攝影師吐露過他的心聲:“我從來沒跟任何一個美國人交過朋友,我不能理解他們。”他自稱“非常虔誠”,不煙不酒;體重200磅(約合90.7公斤),定期在敬師綜合武術中心(Wai Kru Mixed Martial Arts)打拳擊;喜歡電影《波拉特》。他有一個女兒,但并沒有固定的伴侶。三年前,他還因為家庭暴力而被捕,這或許也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一點。“在美國,你不能碰女人一根手指頭,”安澤說。
與哥哥不一樣,19歲的弟弟焦哈爾在美國的社交生活要豐富得多。他是當地一位摔跤高手,人們把他形容成瘦小、敏感還帶點害羞的人。以前還在哈佛大學的游泳館做過保安,他在一家俄羅斯社交網站上也很活躍。焦哈爾高中畢業的時候曾獲得了2500美元的獎學金,為此還在市政廳接受了頒獎儀式,后來他進入了醫學院,前途一片大好。他的高中同學阿什拉夫·拉赫曼說:“焦哈爾去清真寺比我多,不過他也沒有全身心投入。我一想到這些就不得不問,他被洗腦了嗎?簡直太不合情理了。他是個癮君子,他很愛大麻。一般來說,這樣的人會很冷靜。”


隨著調查的深入,察爾納耶夫兄弟帶來的平淡乏味的無知感開始逐漸退卻。
塔梅爾蘭在YouTube的個人頻道上留下了一系列鼓吹原教旨主義和暴力圣戰的視頻,其中就包括伊斯蘭傳教士法伊茲·穆罕默德的激情演說,這位激進傳教士帶有黎巴嫩血統,生于澳大利亞,主要活動于馬來西亞,曾做過拳擊手。還有一段視頻中呈現出“呼羅珊黑旗”的大決戰預言,這也正是“基地”組織喜歡的尚武預言。根據這個預言,中亞地區將誕生一支戰無不勝的穆斯林全能武裝,消滅一切異教徒。
而焦哈爾在Twitter上有一個名叫@J_tsar的賬號,他的文字雜亂無章,交織著陳詞濫調和憤憤不平。瀏覽這些文字,你會與一個年輕人的思想不期而遇:他的笑話,他的忿恨,他的偏見,他的信仰,他的欲望。
“2012年8月16日:人類生命的價值不是狗屎眼下那真是 #悲劇#
2012年8月22日:我是坎布里奇最好的啤酒乒乓球運動員,我就是 #真理#
2012年9月1日:不知道你們這些人怎么會接受不了9·11是自己人干的,我是說我他媽想不通其實你們都是些真的 #愛國者# #嗨皮起來#
2013年1月25日:蠢蛋說伊斯蘭教就是恐怖主義,我懶得跟他們吵,不值得,讓白癡接著白癡吧
2013年3月13日:穿著白襯衫的時候不要嘗試用叉子去叉小番茄,會爆炸的
2013年4月10日:長知識,泡女人,賺大錢 #堅強生活#
在爆炸案發生當天,他更新了兩條狀態:
“在這座城市的心中并非沒有愛,大家請保重。”
“有的人知道真相,卻保持沉默;有的人說出真相,但沒人聽見。因為他們終究只是少數。”
察爾納耶夫一家在歷史動蕩中飽受磨難,帝國紛爭與改朝換代,流亡與移民。這片新大陸提供的庇護所并沒有帶來太大安慰。幾年前,安澤病倒的時候,決心回到高加索,他不想死在美國。安澤漂流了大半個世界,大半個人生,終于還是離不開祖輩的土地。美國夢并不適合每個人。兩個車臣年輕人成長于美國,卻與故土血脈相連。2012年3月,焦哈爾在Twitter上寫道:“來到美國已十年,我現在想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