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談到曼德拉如何以牢獄鑄煉心志,本周談談他如何以愛和包容來化解仇恨。
曼德拉在獄中莊敬自強,固然難能可貴,但更讓人肅然起敬的是,經過27年監禁和屈辱之后,他仍然能夠把仇恨放下。
曼德拉曾感悟至深地說:“當我走出囚室,經過通往自由的監獄大門時,我知道自己若不能把悲傷與怨恨留在身后,那么我其實仍在獄中。”
美國前總統克林頓,有次邀請曼德拉到白宮做客,說很想請教對方究竟是如何放下仇恨的。你猜曼德拉如何回答?

他說,這27年的牢獄生涯,毀了他的婚姻,也看不到子女的成長,的確讓他充滿仇恨。但有一天他在獄中干著粗活時,忽然省悟到,牢獄生涯已讓他失去一切,僅剩下一樣東西。他從此立誓,不能讓這惟一剩下來東西也喪失,那就是他的“心”與“靈”(mind and heart)。
《基督山伯爵》的男主角在逃出黑獄之后,只想對仇家進行大報復,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曼德拉經過27年監禁,在1990年獲釋后,原諒了那個原本迫害他的政權。
出獄時他已71歲高齡,但他并沒有去享清福,反而立即為一人一票的普選和民主政制而努力。他冒著極大壓力,與昔日敵進行談判。他說:“假如你想和你的敵人構建和平,那你必須和你的敵人一起努力。那樣他就變成了你的戰友。”
但處境的確十分艱難,畢竟是昔日仇深似海的敵人,稍有差池,他便會被視為叛徒,萬劫不復。他如此形容自己與白人國大黨領袖德克勒克的關系:“我們同坐一條船……假如翻船,左邊和右邊的鯊魚將不分你我一口吞噬。”
談判奇跡般成功,雙方在1992年達成政改協議。1993年,曼德拉和德克勒克雙雙獲得諾貝爾和平獎。
政權變天之后,他又頂住很多戰友的反對,讓很多原政權的成員保住公職,留在原崗位,繼續服務國家,甚至讓德克勒克這位南非最后一任白人總統留下,當副總統。他明白自己的使命,不是把過去顛倒的顛倒過來,而是推動國家向前。
他明白雖然南非剛實現普選和民主,種族隔離的藩籬亦告卸下,但國家仍千瘡百孔,黑人與白人之間的矛盾仍深,自己最大的挑戰,是如何處理白人的恐懼,以及黑人的復仇情緒。為此他做了大量工作。
舉個例子,他想以橄欖球這項運動去愈合國家的撕裂和傷痛,他嘗試以1995年的南非橄欖球世界杯來治愈國家。有關真人真事,都記述在John Carlin所著《Playing the Enemy》一書中,后來改編成電影《Invictus》(港譯《不敗雄心》)。
“跳羚”(Springboks) 橄欖球隊,在南非實行種族隔離、黑人被重重打壓時,被視為白人霸權的象征,黑人會支持任何一支隊伍,只要它與跳羚隊對壘。到了黑人翻身當家作主時,他們便想報復,要取締這支球隊。曼德拉卻力排眾議,頂著壓力保住球隊,全力支持球隊代表南非打世界杯,并穿上該隊球衣、球帽,到比賽現場捧場,讓黑人為之側目。
記得電影《Invictus》中有如此一幕:曼德拉的秘書力勸他,不要為了球隊,以及其隊徽和球衣是否被取締這些雞毛蒜皮小事,而押上自己的政治資本,因為民眾憎恨跳羚隊,不想這支他們喝了半生倒彩的球隊代表南非。曼德拉說他知道,但也知道在這件事上,群眾是錯的,作為一個民眾選出來的領袖,他有責任向民眾指出他們是錯的。秘書說他如果執意這樣做,會賭上自己作為政治領袖的前途,曼德拉擲地有聲地說了一句:“我如果因為懦弱而懼怕這么做,我便再沒資格去當領袖。”
我相信這并非純粹的杜撰,這就是當年曼德拉對領導真諦的理解。
最后,跳羚隊不負曼德拉的厚望,在連番浴血苦戰下,爆大冷贏得這屆世界杯,更贏得國內無論白人還是黑人的支持,讓雙方撤下藩籬,如官方口號“One Team One Country”所言,達成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