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鮑崇憲

8月底，上市公司ST澄海連續兩次對外公告稱董事長鮑崇憲擅自以公司房產作抵押，用于個人貸款。上市公司“自曝家丑”，外界一時嘩然。

鮑崇憲曾經是資本市場風云一時的“地產大佬”，如今卻已是債務纏身，官司不斷。自今年6月以來，鮑已成為6起債務糾紛訴訟案的主角。無一例外，他都是被告。

2009年至2011年間，這名江蘇商人突然在無錫收購多家大型商場，并通過資本運作，以低價成功入主上市公司ST澄海，如一匹“黑馬”闖入人們視野。

“跑路”老板

今年45歲的鮑崇憲，是地產公司ST澄海的董事長、實際控制人。他曾經多次被各種債主糾纏，但這一次不同以往。

自2012年下半年開始，越來越多的債主、供應商開始聚集于金陵大酒店門口，拉起橫幅要債。“去年年底，很多民工在門口討要薪水，還發生了肢體沖突。”酒店北側加油站的工作人員介紹。這是鮑崇憲在老家江陰青陽鎮最大的物業。

位于無錫凱賓環球中心大廈的總部門口，亦曾是同樣的情形。鮑崇憲公司總部位于頂層5505室，去年年底以來常有大量人群聚于大廈門口討債，警察連續多天在此維持秩序。

鮑崇憲長得高大健壯，近一年因為壓力陡增，已經有了不少白發。過去一年多時間，為了防止受到債主糾纏，他甚至雇傭了5名“退役特種兵”做保鏢貼身護衛。

深陷債務糾紛的鮑崇憲，最近也官司纏身。根據中國法院網披露的信息，鮑崇憲目前至少已成為7起債務糾紛訴訟案的被告。其中包括交通銀行無錫分行、東莞銀行合肥分行、光大銀行鄭州紅專路支行、廣發銀行無錫支行、工商銀行無錫城南支行等，分別起訴鮑崇憲及其關聯公司。此外，在兩起民間借貸糾紛案中，鮑崇憲亦為被告。

“他信譽有問題，把信用當兒戲，該還的不還，該付的不付，承諾最后變成了空心的。”鮑崇憲的一名朋友有些痛心地表示，信用問題最終導致鮑的債務黑洞一步步擴大以至無可挽回。

隨著追債的人越來越多，鮑崇憲再也無力與之周旋，干脆一躲了之。

“他們已經搬走兩個多月了，不知道去向。”凱賓環球中心大廈物業工作人員說。在青陽鎮政府大樓內，一名副鎮長一臉無奈地表示：“找不到人了，我們也找了他很久。”

無錫當地一名律師則稱，據說鮑崇憲目前人已經在韓國，短時間不會回來，“很多委托人也在打聽他的消息呢。”

毛紡起家

在很多人眼里，鮑崇憲“輝煌得很突然”。鮑氏公司一位不愿具名的前員工描述，鮑崇憲在無錫企業家眼中，仿佛突然從別的世界進入，沒人知道他的來歷，公司上下也少有人知道其過往經歷。

鮑崇憲曾數次創業失敗，其后因經營毛紡生意而涅槃重生。

1991年，受當時“下海”風氣影響，他辭了在當地農藥廠的銷售員工作，借債幾萬元在老家青陽鎮創辦了一家小化工廠。

這間“小作坊”經營得很順利，產品基本上剛下生產線即被賣掉，“并不愁嫁”。一年不到，他即借錢追加投資了300萬元。

“環境好的時候，他容易成事。”在農藥廠原負責人馮雪生眼中，鮑崇憲“頭腦好使喚，想法多，跑業務拉生意比其他人要強”。上述前中層人士則稱，鮑很聰明、勤奮，但有的時候不顧常識。

他的化工廠僅僅維持了不到一年的時間。由于化工廠直接向外排放污水和廢氣，對鄰近鄧、西莊兩村影響嚴重。村民要求賠償，鮑不愿意，隨后引發了一場千人參與的群體事件，沖突、打架時有發生，持續半年。最終，工廠被迫關閉。

1993年，鮑再借債300萬元，把化工廠遷往江陰長江村，生產零苯胺。因為環境污染問題，很快又被關閉了。

兩次創業失敗，鮑崇憲已經山窮水盡，債務纏身，甚至連生活都比較困難。“這個時候，他每天都很發愁，想著要怎么生存下去。”鮑崇憲在青陽鎮的一名朋友回憶，到1994年，已經沒人肯再借錢給他。

鮑崇憲只好求救于在上海高橋化工廠任中層的叔公。后者有個女婿做羊毛衫出口生意，答應將部分外貿訂單給鮑。

鮑的第三次創業正式起步。他在青陽鎮租了一間快倒閉的小廠房，開始生產羊毛衫。

“廠子很小，就像個家庭作坊，添了幾套舊設備，雇幾個人織毛衣。”青陽鎮的一名企業家介紹，這間羊毛衫廠當的一件毛衣可賺兩三元，最好的每件利潤也不超10元。鮑生產的羊毛衫因質量很好，成本低，且不愁銷路，在短時間內發展迅速。不過兩年，其羊毛衫年銷量即達百萬件。鮑開始尋找其他加工點。

不久，鮑崇憲以大約四十余萬元的成本買下臨近悟空村的一家毛衫廠，成立江陰市悟空毛衫廠，開始擴大生產規模。此時，除了靠上海親戚幫忙出口羊毛衫，鮑自己也開始接到訂單。

1998年下半年，鮑崇憲以每畝4.5萬元的低價，購得青陽鎮一塊20畝的工業用地。此時，已有所積累的鮑崇憲再向朋友借了200萬元，在新購土地上投建了崇華毛紡廠。其事業開始逐步騰飛。

訂單越來越多，業務規模也越做越大。甚至連當地監獄也成了他的加工廠。據上述鮑崇憲好友介紹，90年代中期，他的弟弟鮑崇民曾在當地一所監獄坐了幾年牢，與其中上下人等混得頗為熟稔。崇華毛紡廠之后的訂單，很多是在這所監獄生產的，勞動力成本極為廉價。

到2000年左右，崇華毛紡廠每年的羊毛衫業務量超過1000萬件，每年營業收入接近一億元。

“一件賺5塊錢，2000年一年就至少能賺5000萬元。”上述鮑崇憲朋友介紹，崇華毛紡廠可以說是其資本的核心，經過多年積累“應該已有數億元”，為其之后的一系列資本運作打下了基礎。

此后，鮑崇憲開始更多活動于無錫市。他在無錫成立了帝華進出口貿易有限公司，開始做進出口商品貿易，而不再局限于羊毛衫生意。他還在無錫注冊了海倫投資公司，開始涉足地產行業，甚至入主上市公司。

輝煌

“2009年到2011年這兩年是他最輝煌的時候。”江蘇江陰一名企業人士回憶。

金融危機爆發之后，房地產業陷入低迷，地產物業資產的并購成本相對低廉。此時，鮑崇憲成立了多家投資公司，開始大規模收購無錫當地的商業地產。

2009年8月，鮑崇憲與妻子王星星以1.35億元收購了無錫保利資產經營實業有限公司。鮑崇憲與王星星分別持有這家公司60%和40%的股權。這是一家原本經營工藝美術品的小型企業，原股東為當地商人楊震霖。

這家企業核心資產是位于無錫市解放東路1000號的共計166套的房屋及土地使用權。據正大評估顯示，這批資產評估值為2.4億元。

無錫法舟律師事務所律師王一靜介紹，在無錫，甚至在其家鄉江陰，鮑崇憲的資本實力并不突出，“比他實力強的企業家多的是。”當地多名企業界人士亦對本刊記者表示，鮑當時在無錫企業圈并不有名。

然而，正是這樣的鮑崇憲，在2009年間開始大肆擴張，先后收購了無錫當地多家重要商場，包括保利廣場、大洋百貨等。“這些物業位于無錫繁華鬧市，客流量很大，業主包括家樂福這樣的大型超市。”鮑氏公司的一名前中層介紹。

與此同時，鮑崇憲還注冊了一家無錫湖璽實業有限公司，收購了位于無錫山水東路58號的一片約兩萬平米的別墅群。據當地一名熟知鮑的企業界人士介紹，那時他甚至從寶鋼集團手中收購了一處名為碧波園的休養中心，計劃將后者改建成一座“索菲特大酒店”。其間，他還投資數千萬元，在北京購買了一塊地產。

2010年，鮑崇憲的事業達到了人生的頂峰。

這一年，他經朋友介紹認識了江陰市遠東復合肥有限公司董事長陸軍標。后者計劃將公司遷至河南鄧州，鮑接手了這家公司，并將其更名為河南省裕豐復合肥有限公司。公開資料顯示，河南裕豐在2011年已是全國第二大復合肥生產商。

鮑崇憲更輝煌的經歷，則是他在2010年成功控股了上市公司上海海鳥企業發展股份有限公司（即*ST海鳥，現已更名為ST澄海），并擔任董事長。

此時，鮑崇憲不僅在無錫當地聲名鵲起，更成為資本市場的一匹黑馬，短時間內博得了全國性的關注，一時風光無限。“不過，無錫的企業家覺得他是個‘暴發戶’。”鮑的上述友人稱。

“這個人膽子很大，敢于冒險，有一塊錢就想做10塊錢的生意。”鮑的一名同村人如此描述他。

此時，鮑崇憲外包其賴以發家的崇華毛紡廠，每年僅收取租金。正值頂峰的鮑還開始介入旅游產業，投資8000萬元參與江陰政府牽頭的項目“江陰悟空寺”。

“這期間他到處擴張，野心很大，恨不得一步登天。”上述鮑崇憲友人感嘆，他擔心鮑崇憲擴張過于激進，曾勸他“收一些”，但鮑不以為意。“這個時候，他很自滿，已經聽不進身邊人的建議。”最得意的時候，甚至“有些狂，目空一切，看不起人”。

上述前員工介紹，鮑崇憲的性格表現出極端的兩面性：一方面他非常聰明，對市場變化反應很快，也很勤奮，每天總是加班至很晚；但另一方面，他很固執，特別相信自己構建的這套邏輯，不愿意接受別人的建議。

“有時候，他的思維方式會讓身邊的人恍惚，是否我們曾經習以為常的工作方法和思維方式是完全錯誤的。”這名前員工對鮑既敬佩，又覺可惜。

致命一擊

*ST海鳥只是一個殼資源，鮑崇憲以億萬資金控制這家空殼上市公司，目的只是將其名下資產通過重組置入這家上市公司，實現曲線上市。

然而，這一計劃卻被其弟鮑崇民徹底打亂。

2010年4月底，鮑崇憲產生了重組*ST海鳥的想法，希望將此前控股的河南裕豐或無錫房地產資產注入*ST海鳥。一個月后，鮑崇憲受讓*ST海鳥第一大股東上海東宏實業投資有限公司（下稱東宏實業）全部股權，持有*ST海鳥21.63%股權，成為這家上市公司的實際控制人。以收購前日股價計算，鮑崇憲持股市值為1.6億元。

*ST海鳥原為上海首富周正毅旗下上市公司，2008年，周因涉陳良宇案入獄，周家急于轉手這家上市公司，但3次謀求重組皆以失敗而告終。最終，適時介入的鮑崇憲僅以5000萬元的極低價格，從周正明（周正毅之兄）手中購得東宏實業，得以控股*ST海鳥。

控制*ST海鳥之后，鮑崇憲從當年6月29日開始籌劃重組ST海鳥的具體方案，擬通過定向增發股票的方式，將河南裕豐注入上市公司。4天之后，鮑崇憲及其胞弟鮑崇民等人向當地政府表達了擬將裕豐復合肥注入*ST海鳥的想法，并獲支持。

7月6日，*ST海鳥對外公告將在未來12個月內重組。鮑崇憲擬以名下資產認購上市公司定向增發股票屬未公告的內幕信息。

作為內幕信息知情人，鮑崇憲之弟鮑崇民卻在重組公告發布之前5日內，在河南以“王志勇”等10個證券賬戶先后買入*ST海鳥股票249萬余股，成交金額2647萬元。此外，鮑崇民還指使“生意伙伴”潘登及姐、妻交易股票涉及金額538萬元。

控股*ST海鳥，使得鮑崇憲獲得了一個寶貴的上市殼資源，也讓*ST海鳥在資本市場獲得“重生”。自2010年5月末至9月初，*ST海鳥股價上漲近50%，期間經歷5次漲停。鮑崇憲持股市值亦升值8000萬元以上。

然而，*ST海鳥短期內股價大漲，引起了上交所的警覺。最終，在證監會調查半年之后，鮑崇民于2011年6月以內幕交易罪被逮捕。

由于家族成員內幕交易事件，鮑崇憲希望通過*ST海鳥讓河南裕豐曲線上市的計劃最終失敗，其資本王國之夢戛然而止。

“內幕交易對鮑崇憲而言是致命一擊。”在鮑崇憲的上述好友看來，鮑的資本實力本身很脆弱，而且由于資產交叉抵押，最終就像“多米諾骨牌”，產生連鎖反應，大勢已去。由于重組*ST海鳥失敗，河南裕豐失去在資本市場融資的機會，不得不通過貸款以支持進一步的發展。

上述前中層人員向本刊記者介紹，鮑崇憲的決策團隊實際只有他一個人，而重要崗位上則更多是親朋。

鮑的上述好友介紹，鮑崇憲并不信任外人，弟弟鮑崇民擔任河南裕豐總經理，兩個小舅王堅廣、王堅敏亦任重要崗位。除了王堅廣頗能勝任工作之外，其他兩人能力有限，鮑崇民甚至在河南裕豐任職期間借機“揩油”不少，財務總監的重要崗位則由其姑姑擔任。

資金崩盤

鮑崇憲的產業擴張，從一開始即依靠貸款維持著。在重組*ST海鳥失敗之后，其貸款頻率更頻繁。

2012年4月和7月，河南裕豐先后以信托方式向陜國投合計貸款5.7億元，兩期貸款利率分別為18%和16.2%。貸款抵押擔保資產為保利資產105套營業用房、湖璽實業4套商業用房，以及裕豐復合肥有限公司64%的股權。

為了獲得更多擴張資金，鮑崇憲甚至未經上市公司允許，私自將*ST海鳥多處房產抵押，向江陰民豐農村小額貸款有限公司等民間資本機構借貸。而為了彌補債務黑洞，鮑甚至于2012年7月向王琪博借高利貸5000萬元，為期兩周，依然是擅自以*ST海鳥房產作抵押。

無錫當地一名企業界人士分析，鮑崇憲資金實力在無錫只bP2fmQ9XoT5hd0oeaIuh0QBsK6b6jfkUIgT0Sq2yT5w=是中上水平，之所以最后能夠“玩得大”，是因為其用于資本運作的資金絕大部分均是通過借貸而來。鮑通過頻繁拿地買房，并以此作抵押向銀行、民間資本融資，再以貸得資金去收購商場、投資復合肥廠和收購上市公司股權。

“當時本地銀行看他這些年發展勢頭比較好，都愿意貸款給他。”一名曾與鮑崇憲共事的當地企業人士稱，鮑崇憲人緣還不錯，為人頗仗義。

借貸越來越多，鮑崇憲的債務成本也逐漸居高不下。2011年以來，國內房地產低迷，*ST海鳥的業績并不理想。2012年，其凈利潤為2374.73萬元，比鮑崇憲控股時承諾的業績少了325.27萬元。為此鮑不得不倒貼補足差額。

與此同時，鮑崇憲名下資產亦深陷經營困境中。

本刊記者在無錫濱湖區山水東路58號現場看到，這片當初花費巨資購置的別墅區，已是人去樓空。別墅大門口亂石雜物堆積如山，院內則是雜草叢生，別墅外墻部分已經出現剝落。附近湖璽山莊的保安稱，隔壁58號已經好幾年沒人，別墅無人問津。

鮑崇憲從2007年開始在家鄉青陽投資1.8億元建造的五星級“金陵大酒店”，目前亦停工近一年，雖然主體建筑已經完成，但裝修工程尚未開展。目前只有不到10名保安人員看守。

“這已經是爛尾工程，也沒人敢接盤，負債太多。”上述鮑崇憲友人提起這家酒店，覺得有些心疼。他介紹，這一項目是因為引進韓國泰昌株式會社來青陽投資建廠而興建的，但最后韓國人被其他地方“搶走”了。

因為資金斷裂，鮑崇憲名下的保利廣場也受到牽連。商戶在顧客刷用保利廣場推出的購物卡之后，卻不能兌換現金。以至于包括家樂福在內的商戶停止支持保利卡，客戶則紛紛要求退卡。當年6月，鮑崇憲通過調用其他資金“填空”，方平息此事件。

他投資的悟空寺項目，最終亦在2012年底退出。

上市公司難以給鮑帶來收益，其名下的地產資產亦不足以支持高漲的融資成本，其緊繃的資金鏈最終出現斷裂，難以彌合。

在2011年之后，鮑已經開始出現拖延支付貸款利息的現象。銀行早在2011年已經警覺，開始收回向其發放的貸款。鮑崇憲曾私下向其友人透露，僅在2011年，銀行已經向他收回8億元貸款。

如今，深陷債務黑洞之中的鮑崇憲，據傳已經“跑路”至國外，遁影無形。就像過去一兩年間，很多其他江浙民營企業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