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車庫收費員

公司大廈與隔壁電子城合用一個地下車庫，老黃常年值守車庫出口。他個頭矮小，聲音嘶啞，每天半斤白酒讓他臉膛透紅，每天兩包白沙煙熏得他小眼睛瞇成一條縫。他蝸居的方寸崗?fù)ぃ肋h(yuǎn)夾雜著酒和驢肉火燒的味道，桌上、玻璃上永遠(yuǎn)蒙著一層煙油，像極了路邊餐館。

來北京打工前，老黃是個“電信人”。上世紀(jì)末是電信輝煌年代，也是老黃人生巔峰時刻。他在湖北老家縣城給人裝電話，最多時一天裝過5部。要是線路超過距離，每超200米別人就得送他一條煙，好酒飯菜更不在話下。老黃說，喝得他爬不動電線桿，煙最多一天拿過10條。我親歷過家家戶戶裝電話的年代，深知爬桿子的多是臨時工，鄉(xiāng)鄰待他們雖客氣，但最多也就管頓飯、給包煙。每每我提到“臨時工”或質(zhì)疑“10條煙”，老黃先是一言不發(fā)盯著我冷笑，繼而拖著沙嗓子比劃半天，批評我沒見識。

我們偶爾也會給老黃煙抽，老黃是個講究人，散煙他都規(guī)制到一個小方盒子里。“最快一周才湊齊一盒。我裝電話那會兒，可是一天好幾條啊。”說這話時，他通常盯著燃燒著的煙頭，先嘆氣后搖頭。我逗他：“你現(xiàn)在去給人裝寬帶，興許還能有這待遇。”他瞇著眼，似笑非笑，指指面前的停車收費屏，胡亂動兩下鼠標(biāo)，耍賴似地來一句：“這我也懂。”

去年底，隔壁電子城倒閉了。開始，老黃跟著我們一起歡欣于難得的清凈，說“享了金融危機(jī)的福”。但很快，沒車去電子城，車庫使用不足，物業(yè)公司以效益不佳為由降了老黃的工資。在老婆催促下，老黃選擇上更長時間的班，但空蕩蕩的車庫、多出來的閑暇讓他極不適應(yīng)，開始抽更多的煙，也開始和更多的人說話。但他動輒重溫“10條煙”的輝煌，舉手投足也總在暗示他并不是天生的停車場收費員，讓大伙兒頗不爽；碰面了，老黃一開腔，我們就來兩句熱鬧話輕輕帶過，沒等他緩過勁兒來，一腳油走人。

冬天去了又來，電子城至今沒重新開張，老黃也變得沉寂落寞。有一回，我建議他干脆回湖北養(yǎng)老。他聽完后一臉的驚詫：“呆在家里眼界太窄，人還是要到外面闖闖。”我瞟了一眼破落的崗?fù)ぃ乱庾R來了句“成天待這兒哪來的眼界？”老黃沉默半天，而后幽幽地說：“每天我看著你們進(jìn)進(jìn)出出，就想到我以前。”他狠狠吐一口煙，仍然一副洞悉一切的樣子：“但時代變化快啊，一下子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就只能在這亭子里混口飯吃了。隔壁那電子城，還不說倒就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