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賈寶玉》到《三國》,我所看到的林奕華導演的兩部名著戲里,都用了“復現”來啟動故事。《賈寶玉》中,失憶的神瑛侍者重返太虛幻境,卻請求重回大觀園讓往事重演;《三國》里,歷史課堂上,13位女生在劉關張3位老師的帶領下,讓歷史重現。重現的往事,帶著今人的代入、嘲謔、惡搞、誤解,已經不是簡單的復現,但現代人的價值觀,因此有了契機,可以盡情介入。
《三國》中,“三國”神游教程啟動后出現這樣一幕,老師嚴肅地問女學生們“你們殺過人嗎”,并一再強調“是真正的殺人”,女學生們紛紛表示至多殺過動物,或者在《三國殺》游戲里殺過人。
豈止女學生們少了殺人的機會,約翰·米勒(John Mueller)在他的《殘留的戰爭》中也說,戰爭在衰落,甚至有可能退出人類歷史舞臺,恐怖主義作為殘留的戰爭,還在當下存在,人們要打的,是零星的治安戰爭。
但戰爭與殺戮其實從沒消失,不過換了形式。金融戰,或者人際關系中的戰爭才是真正殘留的戰爭。人們不需要“真正”殺人,不需要動刀見血,因為有了更多的方式去謀殺一個人或者很多人,在經濟上殺戮,在政治上殺戮,在職場上殺戮,在社交中殺戮,在虛擬世界里殺戮。
三國往事,因此對女學生們有了意義。在生存資源越來越匱乏的此刻,她們需要打響另一場殘留的戰爭,愿意將三國往事理解為謀略史、斗爭史,希望從中學到“有用”的東西,并不斷聲言:“我不是來交朋友的,我是來學習成功的。”
在歷史課開始之前,女學生們已經為了些微小事,比如老師又關注誰多一點、給誰打了好分數產生了不平之感。歷史課開始之后,她們有了性格學習的對象,不斷在劉關張、司馬懿以及諸葛亮、華佗身上尋找、印證、模仿,人際關系中的矛盾也漸漸激化。歷史的塵土,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附著在了她們身上。
憂患重重的老師們,希望引導女學生們對歷史的理解,希望她們看到古人的情誼,看到他們在非常境遇下的欣賞,而且,他們已經知道了結局——不論誰贏了,以何種方式贏了,都會敗給時間,而且是以孤獨之身面對時間。但她們看到的只是自己愿意看到的,她們盡情投入爭斗,最終,“司馬懿”一個人走向畢業典禮,卻要面對這樣一個問題:“我成功了,為什么卻沒有了朋友?”
《三國》最切合當下現實、也最具悲劇性的設定,是將這場爭斗的主角設定為女性。一直以來,陰陽各負其責,男性擁有的是破壞力,女性擁有的是復原力,所以,諾貝爾和平獎中有12位女性獲獎者,是所有獎項中女性獲獎者最多的。而在現代戰場,尤其是中國人的戰場上,不但女性本身在斗爭中腐壞,女性代表的復原力也在衰減,甄嬛成了時代英雄,“宮斗”正在成為時代精神的象征。
歷史在歷史課中復現,戰爭也在各種殘留的戰爭中復現,沒有長進,沒有教訓,古今所有人都站在同一個起點上,陷入同一個死循環里,等待著一首永恒的主題歌的出現:“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