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7月3日罷黜和軟禁前總統穆爾西,到8月14日出動坦克對靜坐示威的穆爾西支持者大開殺戒,在埃及局勢持續動蕩的背后,是軍方這個最強有力的操盤手。
從開羅阿達維耶清真寺外廣場和復興廣場到拉美西斯廣場和法塔赫清真寺,目前埃及軍方在鎮壓的道路上越走越越遠,而提議取消穆斯林兄弟會并把其支持者定性為“恐怖分子”,顯示出軍方斬草除根的決心。
《華盛頓郵報》日前披露,美國和歐盟在鎮壓前兩周差點游說埃及各派議和成功,當時的條件是穆爾西支持者放棄上街,以換取當局保證不采取暴力,該方案得到時任臨時副總統巴拉迪的支持,卻被軍方最高領袖塞西將軍否決。可見,塞西的強硬姿態是局勢急轉直下的關鍵。目前,埃及親政府報刊將塞西將軍稱為“納賽爾第二”,認為他從穆斯林兄弟會的暴政中解救了國家,厥功至偉。只是,外部世界對塞西將軍的“功業”大多不贊同,而鎮壓之后怎么辦,是比鎮壓本身更棘手的問題。
58歲的塞西畢業于埃及軍事學院,又在英美多家軍事指揮學院進修并獲得碩士學位。這樣的履歷,在一貫崇尚精英主義的埃及軍隊里堪稱完美,因此盡管一直從事情報工作,并無實戰經驗,塞西在軍中仍然快速獲得晉升。穆巴拉克下臺后,埃及武裝部隊最高委員會(SCAF)成為執掌國家權力的最高組織,這一機構由數名軍方資深人員組成,其中最年輕的成員就是塞西。
諷刺的是,把塞西推到一言九鼎地位的,正是被罷黜的穆爾西。2012年6月30日,坦塔維元帥代表軍方將權力移交給新當選的總統穆爾西,但SCAF依然行使“監國”大權,穆爾西對此非常不爽。不過,當年8月的一次襲擊事件給了穆爾西機會。8月5日,西奈半島的一個埃及邊防檢查站遭武裝人員襲擊,16名士兵被打死,穆爾西以“反恐不力”為由,對軍方高層進行撤換,坦塔維被要求提前退役,在一眾敵視穆兄會的將軍里面,穆爾西選擇了塞西。
在世俗氣息濃厚的軍隊里,塞西在宗教上很虔誠,其妻也常年穿著遮住全身、只露眼睛的黑袍,這讓奉行原教旨主義的穆兄會高層很滿意;另外,塞西與穆爾西從2011年開始打交道,兩人的關系隨著穆爾西出任穆兄會旗下自由與正義黨主席而“升溫”,穆爾西曾親自拜訪塞西在軍事情報機構的辦公室。
就這樣,塞西將軍越過很多老前輩,成功上位,成了軍方一把手。但這個人,關鍵時候卻并沒有出面捍衛穆爾西的地位,反而成了他的掘墓人。2013年6月30日,穆爾西上臺一周年之際,埃及爆發全國性抗議示威。7月1日,軍方突然表態,限沖突雙方48小時內解決危機。7月3日晚,即48小時通牒到期時,塞西在電視直播新聞發布會上,宣布由最高憲法法院院長暫行總統職權,同時公布了一份把總統穆爾西排除在外的政治路線圖。穆爾西369天的總統生涯就此完結。
據沙特《中東報》報道,穆爾西被軟禁前曾同埃及第二野戰軍司令艾哈邁德·瓦斯菲秘密會談,想讓瓦斯菲取代塞西,但遭拒絕。更糟糕的是,瓦斯菲迅速將穆爾西的意圖告訴了塞西。遇人不淑、看人不準,加上缺乏政治經驗又急躁冒進,穆爾西犯下的致命錯誤,直接導致了自己的垮臺。
然而,廢黜不得人心的總統是一回事,向手無寸鐵的示威者進行暴力鎮壓則是另一回事。如果說塞西把穆爾西趕下臺還勉強說得過去的話,接二連三的鎮壓就超越了人類文明的底線。少數穆兄會支持者襲警、縱火等暴力行為,不能成為組織良好的軍方進行大規模鎮壓的借口。而塞西將軍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有以下幾方面原因:
首先是美國的默許和縱容。美國國務卿克里公開揚言,埃及軍事政變推翻穆爾西是“恢復民主”;鎮壓行動發生后,美國媒體一致稱之為“屠殺”,奧巴馬表面上強烈譴責,但也只是取消了1981年以來持續與埃及進行的兩年一度的聯合大型軍演,沒有涉及主要給予埃及軍方每年十多億美元的援助。而美國之所以如此首鼠兩端,是因為埃及在中東舉足輕重的地位,再加上埃及是除了約旦以外惟一愿意與以色列和解的阿拉伯國家,美國不想在這個動蕩地區失去如此重要的盟國。也因此,美國對沒有那么重要的敘利亞總統巴沙爾就嚴厲多了。而歐盟等其他國家也表現曖昧,迄今沒有國家對埃及進行經濟制裁,沙特阿拉伯等多個海灣國家還向埃及送上120億美元,支持軍方對付穆兄會。塞西也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敢下如此重手。
更重要的原因是,埃及中上層社會存在著非常嚴重的“伊斯蘭恐懼癥”,這種恐懼癥在穆爾西的執政過程中得到了強化。埃及中上層精英大多在西方受教育,價值觀也更接近西方。他們雖然在信仰上是穆斯林,但在價值觀上卻是世俗派,對一切試圖用伊斯蘭教法統治國家的意圖心懷警惕。再加上埃及長期被西方欺凌的歷史,因此和土耳其國父凱末爾一樣,埃及精英普遍認為伊斯蘭是造成國家積弱的根本原因,是落后的代名詞,絕不能讓它坐大。早在1953年“自由軍官組織”政變之后,當時德高望重的納吉布總統因為同情穆兄會,上任一年就被趕下臺,換上了痛恨穆兄會的納賽爾。
而因為在社會救助上的出色表現,穆兄會的支持者主要集中在社會中下層。2012年總統大選時投票給穆爾西的選民中,68%就來自鄉郊地區,穆兄會在大城市的支持率不高。而穆爾西上臺后,不斷為自己擴權,在用人上排除異己,在施政上一意孤行,讓那些此前對他還懷有希望的人也徹底斷了念想。
因此,在鎮壓之后,除了曾獲諾貝爾和平獎的巴拉迪辭任副總統以示劃清界限外,埃及世俗民主派和媒體基本都站在軍方一邊。他們聲稱軍方沒有做壞事,現時血腥局面是對抗“法西斯組織”的“必要代價”。因為在他們眼里,受專制伊斯蘭政黨統治日子只會更差,因而在權衡利弊之后倒向軍方。而軍方近六十年來一直在埃及政壇獨步天下,自我感覺良好,哪容得下穆兄會與自己分庭抗禮。
只是畢其功于一役、將穆兄會斬草除根,不過是軍方的一廂情愿而已。作為有85年斗爭經驗的老牌政治團體,穆兄會雖然執政經驗欠佳,但在如何做一個反對派、讓現政權不得安寧方面,卻絕對經驗老到。類似這次的鎮壓和失利,在穆兄會的歷史上多次出現,而每次它都能獲得重生。因此,斗爭只是開啟了新一輪,還遠遠沒有完結。
而隨著鎮壓的持續,國際社會的道義壓力會持續到來;埃及目前的政治經濟形勢,也不是趕走穆兄會就萬事大吉的,失業率的高企和公共服務的缺乏,解決的難度超乎想象;阿拉伯之春帶來的民主浪潮已經不可逆轉,已經沒有產生納賽爾那樣強人的條件了,而穆巴拉克殷鑒不遠。因此,塞西當下最應該做的,是克制自己的權力沖動,開始政治和解的進程,然后全身而退。而在過去的兩年多里,作為埃及的主要政治力量,軍方和穆兄會都展示了自己的實力,這正是妥協的最佳時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