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哇,你神不知鬼不覺就進來了。”陶晶瑩用老熟人的口氣迎接我,一句話就化解了初次見面的尷尬。這位經驗豐富的主持人,又不自覺地完成了一次節目的開場。
她是臺灣電視圈的綜藝天后,從業二十余年,依然手握當紅節目的話筒——在競爭激烈的臺灣,收視率稍有落后,節目就無法生存,連昔日天王吳宗憲也不能幸免。
不看電視的人,可能會在KTV認識她。她演唱的《太委屈》和《姐姐妹妹站起來》,曾是點播率最高的歌曲之一。
今年夏天,她以“快男”評委的身份亮相湖南衛視,同臺的謝霆鋒、陳坤、李宇春都尊稱她“陶子姐”。這些影視或歌壇大腕,長于耍帥和扮深沉,節目組因此給陶晶瑩下達了“地下任務”——統計分數、記錄選手的出場順序——直播時都是現場抽簽,然后組織討論,報告結果,根據現場情況隨機應變。節目間歇,旁邊的謝霆鋒會湊過來看她的筆記。
“他們需要一個更有現場經驗的人。”接受采訪時,陶晶瑩說。對于習慣了訪問明星、娛樂觀眾的她來說,這并非難事。
直播之前是翻來覆去的開會和彩排。在彩排現場,一切緊張而混亂,人和對講機同時叫喊,燈光音響各自調試,要到直播那一刻才進入同一個頻率。場內惟一不怎么移動的是幾位評委,他們每人臉上都掛著一副大墨鏡,包括兩位主持人。坐久了,范冰冰會走幾步,李宇春會站起來,何炅忙里偷閑聊著微信,汪涵嚼著檳榔、趿著人字拖,不停撩著前額的頭發。
陶晶瑩沒有化妝,一把亂發扎在腦后。她的情緒不斷通過聲音和動作傳遞出來。隨著彩排的流程,她鼓掌、尖叫、開玩笑、上前為選手示范,玩得不亦樂乎——盡管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到她的表情。
進入最后環節,要在兩名選手中模擬淘汰一位。主持人省略了臺詞,隨口拋出一個話題,問評委是支持汪涵還是何炅。其他評委要么不說要么敷衍兩句,只有陶晶瑩煞有介事地接過話茬,“汪涵更有男人味,讓女人有征服欲;何炅很溫暖,善解人意……”
這是主持人的本能。她說,不管是正式播出還是彩排,“總希望氣氛和樂”。在自己的節目中,陶晶瑩獨挑大梁,她的經驗是:“主持人最大的功能是讓所有參加和收看節目的人都感覺被照顧到了,把氣氛炒熱,讓該發生的事情順利發生。”而當一名綜藝節目主持人,必須奮不顧身填滿一切空白,“最大的功力就是要學會干笑”。

在臺灣,市場環境相對自由,電視臺為了爭奪收視率,除了不肯花錢,沒有什么禁忌。女主持人扮丑、展示自己的身體、和嘉賓大肆談論情愛話題,都是司空見慣的橋段。一次,陶晶瑩采訪好萊塢明星布拉德·皮特,問他怎么看待自己和詹妮弗·安妮斯頓同時被票選為最想與之上床的藝人(當時他們還是情侶關系),結果被對方的工作人員大罵一通。
有時她也受不了這種風氣,遇到制作單位安排3個女生只穿內衣坐在錄影棚里,她當場就發了飆。
內地電視圈還沒發展到這一步。幾年前,陶晶瑩端坐著接受內地主持人嚴肅、深情的訪談。在《魯豫有約》里,她夸獎自己的老公屁股翹,說完立刻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生怕拿捏不好分寸。在“快男”的錄制中,她常常自覺或不自覺地扮演花癡,大膽夸獎這些年輕男孩的肌肉,兩眼放光,殊不知,她是幾位評委中惟一結婚生子的。老公李李仁是臺灣8點檔連續劇的男主角,長得帥、身材好、脾氣溫和。兩人是演藝圈恩愛夫妻的典型。
為了躲避狗仔隊的跟蹤,陶晶瑩把家安在了山里,小區戒備森嚴,陌生人很難進去。夫妻倆平時深居簡出,除了工作,很少在場面上交際。主持人是演藝圈中的特殊角色,他們負責打探明星的消息,自己也會成為明星。
最近有新聞爆出蔡依林在陶晶瑩的節目中坦承了和周杰倫的戀愛細節,陶晶瑩聽了直搖頭,“沒這事!”
之前,她曾無聊地在網上寫過幾句,“有朋友來看我,我才知道他和她在一起了,她和他早就分手了。”結果香港媒體對號入座,在街上的大屏幕打出跑馬燈:名嘴陶晶瑩宣布,周杰倫和某某某分手。其實她說的都是圈外人。
藝人都是表演的動物——為了吸引別人的注意,必須時刻修飾自己,就像他們總是戴著墨鏡。“有些藝人是準備好來爆料的,只是借由你這個平臺說出來而已。”陶晶瑩很清楚這樣的游戲規則。像她這樣的名嘴,知道的太多,能說的太少,所以她說,“主持人要捧人挺容易,傷害人也不難。”
以前她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現在則小心翼翼。近年來的很多演出,觀眾以為是她故意鬧場,其實私底下都打過招呼,對方的難堪和尷尬都事先講好,冒犯與被冒犯都是演出的一部分。
“藝人在舞臺上非常敏感的一件事情是,我丟的哏你接不接,如果你擺明不接,給我難堪,那這個人就是不想跟你交朋友。如果人家說什么,或者犯了什么差錯,你都能幫他兜住、接住,人家會把這個感激放在心里。”她和明星的友情就是這樣累積的。
2008年,陳奕迅在臺灣從舞臺上跌倒,傷到了關鍵部位。某個電視節目為了調侃他,送了一籃雞蛋到醫院,陶晶瑩則客客氣氣送去鮮花。后來陳奕迅來上她的節目,節目組竟也為他準備了一碗雞湯。陶晶瑩故意指責工作人員無禮,陳奕迅看了她一眼,直說沒關系。“他買你的賬,你對他做什么都行。”
這次和陳坤合作前,兩人并不熟。一次在酒店吃早餐,陳坤來晚了一點,陶晶瑩率領自己的團隊站起來,提醒服務員:坤哥來了,趕緊把收進去的食物再端一點出來。而觀眾在電視屏幕上只能看到,兩人互動親密,陳坤還曾獻吻一枚。
她從小就喜歡觀察人,猜測路人的性格和彼此之間的關系。剛出道時,她在飛機上聽到一對情侶吵架,聲音很小,但從肢體語言判斷,兩人都很生氣。下了飛機等行李,傳送帶上有只小狗一直沒人認領。她想了很久,覺得這只狗應該屬于那對情侶,不一會兒,女孩急匆匆走過來把狗牽走了。
“每個人說話或是動作都在透露訊息。”陶晶瑩說。
這樣的個性讓陶晶瑩從小便受到異性的歡迎。從幼兒園開始,直到大學,她從來不是班上最美的女生,卻常常吸引到最帥的男生。她戲稱,十二星座的男生都追過自己。
可是這一招在進入演藝圈以后不管用了,那里講究的是美貌和身材。
大哥級的主持人穩居舞臺中央,十幾名女藝人按照漂亮程度依次排開。陶晶瑩常被安排在最側,手上沒有話筒。她不講話,公司罵她,她想搶話,主持人又罵她。人們笑她長得像青蛙,當時的綜藝大哥胡瓜說,怎么還有人長成這樣?
那時她不敢反擊,后來才在書里寫道,“這個社會膚淺、不講求實質內容的例子比比皆是:只要一部偶像劇紅了,大家都可以出唱片,管他是雞叫或狗吠;只要是名人都可以出書,管他是口述甚至有人捉刀,封面有美麗的照片或是趕搭減肥、美容熱潮,絕對可以大賣;只要臉蛋漂亮,管他說話嘟嘟囔囔或是永遠一號表情,誰都可以演戲——那真的叫做戲嗎?如果音樂、文字、戲劇這樣的藝術作品,都能被踐踏至此,還能不叫膚淺嗎?”
前輩張小燕說,陶晶瑩出道的時候就像刺猬,這個畢業于臺灣政治大學新聞系的高材生,“看誰都覺得笨。”
這并非陶晶瑩第一次遭遇以貌取人的困境。在苗栗鄉下以及初到臺北的童年,家里有錢、長得像洋娃娃的女孩自然受歡迎,而她,單純內向,總是不受矚目,一個人躲在“自戀的角落”。
小學四年級,看到幾個厲害的女同學打了男同學,她幡然醒悟,也開始欺負男生,跟校長、訓導主任作斗爭,參加演講比賽、朗讀比賽、歌唱比賽,當合唱團指揮,漸漸博得周圍人的喜愛。她說,“我要被看見。”
之后她以歌手身份出道,參加民歌比賽,得到張雨生的引薦。前幾張專輯沒有回響,哪怕她坦白地唱著《我知道我不夠漂亮》《天空不要為我掉眼淚》——這些歌名都是制作人的策劃,陶晶瑩經常在錄音室里邊唱邊哭。后來做主持人,加盟豐華唱片,歌唱事業有了起色,可是讓她走紅的《姐姐妹妹站起來》并非自己所愛,她覺得這首歌俗氣至極。
這不是她第一次因為他人的眼光而感到委屈,卻是第一次因此獲得成功,這是藝人的生命。
“快男”比賽尚未結束,很多選手已經遭受非議,他們的考驗比陶晶瑩來得更早,還沒出道就要面臨電視機前無數雙眼睛的挑剔。當年陶晶瑩和張雨生唱歌、參加比賽,沒有現場直播,只是擠在一間小小的餐廳。“你一定要非常確定自己有沒有這個能耐去耗這一切。”陶晶瑩說。
如今,她貴為臺灣主持界天后,仍然有人拿她的外表開玩笑,這個人換成了她自己。她說,自嘲是幽默的最高境界。“別去傷害別人,傷害自己無所謂。反正在老公和小孩面前,我是舉世無雙的超級女神!”
周圍的人總是被她逗笑,哪怕這個玩笑已經開了20年。一片歡聲笑語中,采訪匆匆結束,“謝謝!謝謝!”陶晶瑩并沒有起身,而是不停地用這兩個字來送我。身邊的工作人員跟著附和。直到我走到房間門口,身后的“謝謝”聲還在不規律地此起彼伏,像是臺灣國語版的《難忘今宵》。
再過一個多小時,她就要出現在節目現場,就像在彩排中所表現的那樣,為現場直播保駕護航。在嬉皮笑臉、插科打諢的間歇,她偶爾也會教導這些年輕人,寫歌要有記憶點,唱歌跳舞要有自己的風格,“在娛樂圈,要在對的位置做對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