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少年與理想自我

2012年夏天，在網上瞎逛的我，被一條微博萌得頭暈目眩。羽毛球明星林丹在倫敦奧運會奪冠后，接受了一次訪談，說到自己右臂上刻著一串英文“until the end of world”，是日本動畫片《灌籃高手》的片尾曲。他說：“畫面的最后是櫻木花道遠去的背影，我突然覺得有一天，如果我要離開曾經摯愛的球場，留給大家的，可能也是這樣一幅畫面吧。”

心緒飄飄，仿佛回到十來歲拉風少年的時代。嗖地，心頭浮起一個面帶笑意、剃著刺猬頭的俊朗少年形象。哦，那是“仙道”！

仙道，全名仙道彰，《灌籃高手》里的一個配角。這是一片另類而華麗的“綠葉”——陵南隊的靈魂人物，神奈川縣著名的“天才少年”，高一時被田剛教練從東京挖到了陵南私立高中。

在一干青春期荷爾蒙過剩的爭勝少年中，他是惟一純粹享受籃球帶來的樂趣的人物。對仙道而言，籃球只是他所鐘愛的有趣游戲。在賽場上，他從來都是懶洋洋的。只有當有趣又意志頑強的對手出現，才會被激發出斗志來——“實在太有趣了！”

在熱血沸騰的“灌籃”世界，仙道注定是邊緣的。散淡隨意的個性，決定了他不會在以勝負為標準的世界里行走得太遠。直到《灌籃》結束，仙道連參加全國大賽的資格都沒拿到。

可是，連神奈川縣第一高手的牧神一都承認，這是一個可怕的對手，他是真正的無冕之王。湘北險勝陵南后，心高氣傲的流川楓覺得自己已然“獨孤求敗”，決意去美國NBA謀求發展。小小的自我膨脹被安西教練一句話就戳癟了——“我看過對陵南的比賽錄像，你依然比不上仙道。”

其實，仙道打動我的，另有一個莫名而詭異的原因。在一幫牛氣哄哄的少年中，他性情溫和，為人友善，懂得欣賞他人的閃光點。當第一主角的櫻木花道還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籃球素人”時，仙道已瞧出這個紅發“怪咖”的天賦和爆發力。

吉田那句臺詞怎么說的——“他（櫻木）可是讓仙道刮目相看的男人！”僅僅這句，就讓仙道在我心里有了不一樣的分量。

在被考試與排名重壓的高中歲月，身邊的女生分為涇渭分明的兩大陣營，“流川命”與“櫻木粉”。當時，我是鐵桿“櫻木粉”，隨時做好和“流川命”斗嘴的準備——哪個才是真正的天才？哪個更帥？哪個個性迷人？成年后，我常常在想一個問題：我們的那些夢中情人，到底有著怎樣的象征與隱喻？我們在談“夢中情人”的時候，到底在談些什么呢？

在記憶的小溪里，我審視著我喜歡過的一長串或真實或虛構的夢中情人——呵，名單長得我都不好意思提了。

這一定是超越了所謂的性幻想層面，譬如，對于仙道，若能進入漫畫故事中，作為“女粉”的我，頂多小臉漲得緋紅，捧著一個本子走到偶像面前，怯生生地說，“仙道學長，可以給我簽個名么？”萬一，他隨后還握了握我的手，是不是我從此再也不洗那只手呢？好糾結的問題。

或者，像《灌籃》里風風火火的女記者——相田彌生，傾倒于仙道的籃球才華，全然不顧編輯部主任的反對，一心把大塊的報道版面獻給自己的“夢中情人”，恨不得讓全國人民都知道他的大名和籃球絕技？聽著好瘋狂。

記得當時，班上有個眼神和成績一樣霧蒙蒙的漂亮女同學，給我偷偷講起她的一個夢——在夢里，她竟然和偶像手拉手，在夕陽下的大海邊談了戀愛！她是“流川命”！這大概就是“流川命”和“櫻木粉”的根本分歧。

我想，許多像我一樣粉過櫻木花道的少男少女，其實只是喜歡少年時那部分自我——單純、熱血、沖動，行事一往直前，從不留余地和退路，總以為世界是按自己的意愿來運轉的。至于仙道，那代表我們神往的部分，渴望自己擁有、但尚未修煉到家的東西。他的散淡與友善，他的才華橫溢，他的神出鬼沒，乃至他收放自如的小小任性，以及在關鍵時刻縱橫開闔的游刃自在。

回到那句讓我激動的臺詞——“讓仙道刮目相看的男人。”這似乎有點像“理想自我”拍拍一個“真實自我”分身的肩膀——“某某小同學，你真是好樣的！”

如此，相比仙道，代表“領導型人格”的藤真不夠率性與灑脫；個人至上的流川楓，勝負的機心太重了；櫻木同學呢，是一個未經雕琢的“本我”，但你內心多少還期待一個更加理想的“超我”；至于浪子回頭的三井壽，年少得志、遭遇挫折、自我放逐、王者歸來，符合英雄故事的陳舊橋段，太苦情，也太老套了！

當然，仙道也是有弱點的，一個天才的脆弱。在陵南對決海南的那一場，因為大前鋒被罰下場，需要同時扛下攻守重任的仙道彰打得相當辛苦。吉田福兆執意教練讓他上場——“再這么下去，你會傷了仙道的驕傲”——我的胸口微微酸痛起來。沒關系，我的夢中情人不是上帝，他不需要完美無缺，個性上若有幾個小小弱點，只能讓他更加迷人、富有人情味！

畢竟，你總不希望那個“理想的自我”遙不可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