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讀新一期《讀者》,有摘自《哲理》的文章,題目叫《有一種腳步聲叫大善》,作者徐立新。
文章不長,不足千字。講的是老舍先生于解放初期為聚集在住家附近瞎子廟里的盲人們安排工作,讓他們能夠過上和周圍翻身解放的勞苦大眾一樣的幸福生活。
盲人們由于種種原因過著顛沛流離,乞討賣藝的生活。先生每每由此路過,不曾施舍過一分錢、一口飯,卻用了近兩年的時間,為他們一一安排了適合他們的工作,讓他們體面地掙錢,尊嚴地活著。這一切,全憑了先生的人脈、人望、人格。沒經過組織,沒驚動政府,先生自掏腰包,花費精力,舍棄時間。時間于先生尤為珍貴!
盲人們逐漸在這條街上定居下來,娶妻生子、安居樂業。文章中說:
“這之后,每天,當他很晚下班從街上路過時,住在街上的瞎子們都會不約而同地放下手中的活,點亮屋內的燈,然后站到各自的大門口前,只為跟他打招呼,問聲好,為他照亮門前的那段路,如同迎接自己的親人歸來一般,而這幾乎成了那條街道上的一道不變的溫馨風景線,一直持續到他終老的那一天,從未錯過一次。瞎子們都說,那是因為他們能聽出他的腳步聲。”
一篇讀罷,留在心中的不止是感動,也不僅僅是一聲贊嘆。由此,想到了先生的死。
“文革”初期的暴虐,對人格、人性的摧殘,數十年過去,在國人心中猶有傷痕。多少位我們終生都需敬仰的先生為了熬過那一段非人的荒唐歲月不惜屈辱,不惜吞聲,甚至,不惜諂媚。我們沒有身陷其境,無權、也不能稍加指責。甚至都不能遮蔽我們固有的敬仰。
可是,先生不惜一死!
多想問一問太平湖畔的那條長椅:那一天,先生坐了很久嗎?先生抽煙了嗎?先生落淚了嗎?先生終于什么也不說嗎?
先生可以活著,先生能夠不死,以先生的智慧也足以活得很好。可是先生不屈,先生不忍,先生不愿,面對著渾濁的湖水,先生不惜一跳!也許,先生以為湖水比這人世還稍稍地清澈些。
盡管渾濁,湖水卻擁抱了先生,擁抱了先生的尊嚴。
先生死了,北京城因為沒有了老舍而一直遜色著!
如果先生不死,如果先生活著,當一切歸于理性后,見證了那段歲月的先生,又會寫出一部什么樣的作品呢?
先生一定是什么也不寫。
據說,造反派批斗先生之種種荒唐罪名之外尚有一條:先生有美金。這大抵緣于先生曾旅美三年。
國學大師季羨林先生在《老舍的人格是站得住的》回憶中說先生“在美國有汽車、有洋房、有收入。《駱駝祥子》的英譯本賣得很好,有稿費,生活好得不得了。可因為愛國,回來了。”
先生回來了,先生借用《茶館》里常四爺的口說:“我愛咱們的國呀……”
先生借散文的筆寫道“我真愛北平,這個愛幾乎是要說而說不出的。我愛我的母親。……我之愛北平也近乎這個。”
先生原名舒慶春,字舍予,筆名老舍。
字典里說:舍,舍棄,施舍。
成語里有:舍身取義,舍我其誰。
責任編輯 王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