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是條狗

前幾天早上，客居一城的朋友不無悲傷地告訴我說她的牧歌被車撞得血肉模糊，渾身抽搐，哀號著離開了這個世界。牧歌是條狗，是一條白色的薩摩耶牧羊犬，它只有十個月大，一直以來它都被主人寵愛著。

這當然是個不幸的消息。因為幾乎每次去朋友家里做客，牧歌都會友好地偎在我們身旁，眼神是迎人的，溫和的，并且時時透著一個天真的孩子才有的頑皮勁兒。對于牧歌來說，快樂充滿了它所有的時空，有時我們隨手分給它的一小塊食品，一個善意的撫摸，哪怕是關于它或無關于它的一些交談，都會讓牧歌感到極大的滿足而待在旁邊輕輕搖擺著尾巴，特別是當客人告別離去的時候，牧歌也總是表達出一絲不舍的表情。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的朋友都因為牧歌而悵然若失。為了安慰朋友，我就幫著分析那輛汽車為什么一大清早的就開得那么瘋狂，為什么牧歌那樣一個潔白的形體他會視而不見，又為什么撞倒牧歌后不是讓車停下來而是飛快地加速離去，難道他是一個狂徒，瞎眼的莽夫，一個驚慌失措的肇事者。要知道這是一個明媚的早晨，整個夜晚他都干了些什么讓他的腦子如此神智混亂，況且是那么寬的路面，他為什么非得撞向奔跑在路牙子邊上的牧歌呀！如果這個人撞的不是一條狗，而是它的主人或是旁邊那個推著嬰兒車散步的母親，后果會怎樣，僅僅因為牧歌是一條狗，他就能輕松地繞開法律的尺度了嗎？

當然，就因為牧歌是條狗，現場所有的旁觀者除了僅有的惻隱之心，也都原諒了這位莽撞的司機，也許他加班熬夜了，也許他有事急著趕往某地，也許他的剎車系統真的是出了什么問題，但凡如此種種都不能成為他加速離去的理由吧，難道作為一個人會聽不見車輪下那一聲狗的慘叫？

朋友是個佛教徒，相信因果。事后非要說牧歌是她前世的什么人，現世里來報答自己的，如若不然，葬身車下的一定是自己，可能是牧歌作為一條牧羊犬天生的敏銳，預感到了不好就提前竄到前面去擋開了那輛可怕的汽車，讓車輪與它尊重的主人擦肩而過。可正因如此，我的這位朋友更加覺得沒照看好牧歌，總是說些今世只有懷念盼著來世再見之類的話，知道她還有不盡的怨言給那個可惡的司機的，我只是搖頭，卻也無語。因為在這座城市里幾乎每天都有不幸的事情，發生一起交通事故已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并沒有什么大不了，街面上那些車輛常常是跑著跑著就撞在了一起，一個人好端端地走著走著就被壓在車底，你不知道這些駕駛車輛的人都是些什么人，他們的心里都是怎么想的，事故的發生讓人防不勝防卻又無可奈何。整個城市像個不安的容器，動蕩，沸騰，破碎，幾乎每條街道上都存在著大量無形的兇器，每時每刻走在這里的人都必須提心吊膽，環顧著四周。

也許那位開車逃逸的司機在用車輪碾過牧歌之后馬上就會清醒過來，這時他還會自言自語地說，不就是條狗嗎，弄臟了我的車子不說，害得我差點撞到那根粗大的電線桿上。在他看來，牧歌是人類萬千奴仆中極為普通的一員，它生命的全部尊嚴僅僅是能夠得到主子的寵愛就足夠幸運了，他不知道這條狗的名字叫牧歌，更不知道萬物皆有造化，在對世界的表達上，牧歌甚至比這個無知者有著更加美麗的生命體驗。

詩人里爾克說，靈魂失去了廟宇，雨水就會滴在心上。今天我寫下這篇小文，是因為牧歌帶給我們的生命啟示：在它短暫的一生里，永遠都是一種愛與被愛的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