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關三國人物的傳說中,有張飛審案的有趣故事。故事之所以有趣,是因為莽張飛的性格與審案法官應有的形象形成反差太大的對照。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法官沉穩、斯文、理性、克制、緘默,不用問,就應當是個文化人,張飛疾惡如仇,正義感十足,但辦起案來暴跳如雷,耐心不足,怎能聽訟?
法官在社會中的角色,是判斷是非并在此基礎上適用法律。司法以調查和裁決為內容,即調查事實,再根據認定的事實適用法律。這些司法功能要得到很好發揮,必須由能夠發揮司法功能的人員執槌司法,所以人們對法官角色的普遍期待是素質高,能力強,獨立公正,人格完整。這里提到的“素質高”,就含有這樣的意思:對于職業法官來說(這里強調“職業法官”,是因為對他們的要求與被邀請作為陪審員的非職業法官不同,后者依據普通判斷力并主要對事實問題進行判斷),他必須是文化人才能擔當起司法的責任。
法官應當是一個文化人,首先是指他應當具有相當程度的專業知識。司法活動不僅需要具有健全的自然理性,還需要通過學習或者培訓獲得作為法律職業者應當具有的后天理性,如英國大法官愛德華·柯克曾經說過的那樣:“法律是一門藝術,它需經長期的學習和實踐才能掌握,在未達到這一水平前,任何人都不能從事案件的審判工作。”當事人將爭議的事實交由法官去判斷和依法處理,通常的期望是法官具有精深的法律素養和豐富的法庭經驗,對于法律知識和法庭經驗不足的蹩腳審判員,人們是難以懷有信任感的。法官具有凌駕于控辯雙方的高超地位,靠的不是權勢、咋咋呼呼的態度和不茍言笑的一張冷臉,而是高超的法律知識、司法業務水平和公正的判決。
法官應當有文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文化與良知密不可分。法官行使司法權,要以良心來自我驅策。良知與個人的生存、發展的需要和個人的生活體驗有一定的關系,但是,并非所有的良心都來自純個體性的愿望和體驗,社會因素對個人內心意識的影響也是十分巨大的。人的良心有時表現為對社會通行的準則和信念的內化過程,這種將社會準則和信念內化為自己的準則和信念的動機,來自于想要使自己正確而不犯錯誤的愿望。有文化的法官更容易從自己的文化修養中形成指導行為的內心準則,他對于善惡是非的判斷,也就更容易符合社會關于公平正義的行為準則和道德信念。
我們說一個人有沒有文化,除了指他的知識程度外,往往還指他具有的人文素養。法官是在訴訟參與人的共同參加下為了解決“人的問題”而進行司法活動的,其文化素養對于司法具有重要意義。
現代司法通常都被注入了人文主義的精神,需要實踐出一種人文理想:人的存在、價值和尊嚴應該受到尊重和關懷。法治的理想,就是去創造和維持一套原則、規例、程序和機構,以保障每個人的權益,使每個人都有機會過一種合乎人的尊嚴的生活。法官具有維護人及其存在的尊嚴的職責,法官具有一定的人文素養才能富有人性,才能具有尊重人及其存在的尊嚴和價值的意識。
顯而易見,法官的人文素養是其公正意識的重要來源之一。要獲得人文素養,除了法律知識和法學理論作為來源以外,還應當從歷史、文學、藝術等“人文學科”獲取對人的歷史、人的存在、人的價值等的深切體察和感悟。人文素養與人權意識關系密切,或者說人權意識包含在人文素養之中,人文素養高會對人權意識起到強化作用。
法官要不要是文化人,涉及的是將司法的權柄授予哪些人或者主要授予哪些人的問題,茲事體大,不可輕視。當我們將司法當做需要精湛的法律素養、深厚的法庭經驗、強烈的正義感的職業并選擇具備這些條件的杰出人物來執掌司法權的話,就必然要選任那些有文化水準的人擔任法官。如果認為司法“那兩下子,沒啥”,就不會重視選賢任能。事實上,如果法官缺乏文化知識和文化素質,司法的質量就一定會岌岌可危。司法歷史的經驗,已經清楚告訴我們這一點。
張飛、李逵雖然有難得的正義感,也勇于實踐,但司法是需要高超的理性能力才能做好的工作,缺少文化的魯莽之士恐怕難當此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