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12年,莫言被提名諾貝爾獎,部分人士批判他為紅色作家。
文學本應該超越意識形態,回歸藝術手法與精神層面。相較于高行健作品受到更多西方文學手法影響,這位出生于山東高密的作家筆下,流露出許多中國文學的地方生命力。
流暢爽麗的筆調,以及幾乎直覺般的敘事情節,雖有時空跳躍的手法,卻往往氣勢寬闊,直率而簡練,簡潔易懂。
西方評論者以“將民間故事、歷史和當代時事以魔幻寫實手法冶于一爐”來說明其風格。然而,我們不得不說,過多的西方觀點依然無法詮釋莫言小說中的中國特質,那是令人想起古典章回小說《水滸傳》那般直率的生命態度,或者《西游記》詼諧、諷刺的灑脫感,從中流露出充滿人性的關懷。
瑞典漢學家馬悅然認為,莫言是個擅長說故事的人。我們不得不反問,為什么近代文明失去了敘述自我生命的能力?是不是存在太多觀念與矯飾手法,忽略了直接的生命感受呢?莫言的小說給了回答。
他的小說往往敘述著自身經歷,或者聽聞的民族苦難,雖然那是無奈與沉痛的生命史詩。他的著作中,洋溢著民間的樸實生命態度,義無反顧的土地情感與國族精神。
從《紅高梁家族》到《豐乳肥臀》,都是敘述著抗爭或異族統治下的庶民生活,直接而熱烈。這些人有庶民的樂天與詼諧的感性,同時也有生死與之的果敢精神。不只如此,他的筆調也還存在人與體制間的荒謬感,譬如1988年的《天堂蒜苔之歌》,具批判精神,體現道德良知與勇氣。
現實與矛盾、詼諧與諷刺、情感與無奈,在他筆下幾乎如同一部敘事詩般,沒有過度修飾而是自然流暢。
然而這些故事主角幾乎只有面對死亡一路而已。死亡是一切荒謬的歸結。在他筆下,死亡被賦于一種躍動的凄美感受,譬如《天堂蒜苔之歌》中的主角高馬,“他感覺到自己在騰云駕霧。突然,他感到自己莫名其妙地栽在雪地上……一股灼熱的液體從背后噴出來。”莫言認為只有《豐乳肥臀》才足以拍成氣勢磅礴的巨片。在此,生命似乎是一種過剩,“紅槐花和白槐花的悶香像波濤一樣洶涌”,母愛的偉大與宗教的最后救贖成為最光輝的人性描寫。
此次諾貝爾文學獎,可說是村上春樹與莫言的對決。村上的《挪威的森林》具有國際性知名度,描繪1960年代日本“安保運動”時期,青年人的疏離感與虛無主義精神,其修辭技法與時代感受難以抹去西方影響。
相對于此,莫言的小說,則更多土地人民的悲哀與凄涼,中國近百年來小人物的辛酸卻又熱血沸騰的一面,如同滾滾巨河般流淌。
村上小說充滿理性而冷靜的分析性,那是都會人物的無奈;莫言則更多觀照生命經驗所進發出的民間精神,放事主角是一般民間人物,相對于廣大中國與龐大人口,這些人躍動的血液毋寧是過剩的。
莫言的獲獎意味著華人小說足以超越民族、文化的隔閡,對于華文書寫的未來充滿更多可能性。然而,不論諾貝爾文學獎頒給誰,人性永遠是其主軸。小說家都必須深刻反省面對人間災難的生命態度。
21世紀的數位化時代,人類仿佛失去真誠的時代感,或許莫言那種真誠面對民族災難的傷痕文學,與果敢的生命抉擇的人物形象,可以給我們許多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