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光悄悄溜走,當人間星轉斗移,一切虛幻的事物都將靜靜沉寂消散,但一切珍貴的價值都會千古流傳。
當姜夔放下書寫宋詞的毛筆,一首《聲聲慢》便酣暢淋漓地匯入中華文脈,成為南宋留給歷史的又一抹記憶。白衣文人,終老布衣,功名利祿,終身無依,姜夔以自己的才華成就了另類的傳奇。他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他淡泊名利,情隨天邊云卷云舒,給世間留下的是一幅漸行漸遠的清峻身影。
姜夔是落寞飄零的才子,他以自己的才華行走江湖,他的超凡脫俗讓人尊重。
姜夔,字堯章,號白石道人,鄱陽(今江西波陽)人。他出身貧寒,但極其好學。23歲那年,姜夔開始東下漫游,行走江湖的生活讓他結識了許多朋友,他的才能也逐漸讓人賞識,上至當朝天子,下至當代才俊,都給予他極高的評價。
姜夔一生四海奔走,卻沒有為自己掙得一個功名。生活中的姜夔經常衣食無著,處處碰壁,他在《自敘》中寫道:“嗟呼!四海之內,知己者不為少矣,而未有能振之于窶困無聊之地者。”
其實,他也有機會擺脫寄人籬下的尷尬身份,但他放棄了。紹熙四年,姜夔投奔前任宋大將軍張俊的孫子張鑒,作為清客,在張鑒府上一住就是十年。這十年,是他度過最為平穩的一段時光。張鑒曾想出錢為姜夔買頂官帽,被姜夔斷然拒絕。姜夔的清高是對自己才華的自信。他也不是無意于名利,43歲那年,他曾向朝廷上《大樂議》、《琴瑟古今談》,希望能夠得到皇帝的賞識。45歲那年,姜夔又上《圣宋鐃歌鼓吹十二章》,得到“免解”參加禮部進士考試的禮遇,但最終還是名落孫山。姜夔之所以拒絕張鑒的一腔好意,是對自己名節的珍惜。他一無所有,但之所以能面無愧色地立于天地間,是因為他做人的正直,滿腹的才學。
姜夔書法精妙,名顯于世,很多人慕名求字,連秦檜的孫子秦塤也來了,并許以房產良田和金銀。姜夔鄙視秦檜的為人,對秦塤嗤之以鼻,毫不客氣地拒絕了秦塤??墒顷懹蝸砹?,他卻樂呵呵地將字送給了陸游。
高清曠潔的姜夔,對香草美人猶為喜歡,每當夜深人靜,星月滿垂,他獨步朗吟,把自己的心情寄托給他喜歡的梅與荷,如他的《暗香》、《疏影》等詠梅詞,一時成為絕唱。在他的《暗香》一詞中:“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詞筆。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江國。正寂寂,嘆寄與路遙,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姜夔借詠梅之語,來表達自己的懷人之意,不過懷人的傷感中包含著自我零落的悲哀,其中還寄托著對國事的感憤,對世道艱辛的吟嘆。
姜夔是淡泊名利的文人,他以自己的才情行走人間,他的真情實意讓人信服。
南宋艱難茍且,朝廷偏安一方,姜夔的時代是一個令人灰心失望的時代。作為江湖游士,他的前途命運更是渺茫黯淡。加上他一生貧困交加,對冷暖寒苦有著深刻的感受,所以他總是以一種憂郁的眼光來看待世界,如他《卜算子》所說的“舉目悲風景”。一個寂寞的時代,也成就了姜夔的文采。姜夔也常用晦澀的詞語,表現詞人浪跡江湖時凄涼悲苦、孤獨寂寞的人生感受。
姜夔的詞在題材上多為戀情和詠物。他的貢獻主要在于對傳統婉約詞的表現藝術進行改造,建立起新的審美規范。姜夔的戀情詞,往往省略掉纏綿溫馨的愛情細節,只表現離別后的苦戀相思,賦予相思戀情以高雅的情趣和超塵脫俗的韻味。如他的《踏莎行·自沔東來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夢而作》:“燕燕輕盈,鶯鶯嬌軟。分明又向華胥見。夜長爭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別后書辭,別時針線。離魂暗逐郎行遠?;茨橡┰吕淝剑ぺw去無人管?!贝嗽~雖是懷念合肥戀人,但只寫魂牽夢繞的感覺和刻骨銘心的憶戀,特別是“淮南皓月冷千山”一句,更創造出詞史上少見的冷境。
姜夔的詠物詞,往往別有寄托。他常常將自我的人生失意和對國事的感慨與詠物融為一體,寫得空靈蘊藉,寄托遙深。如《齊天樂》寫蟋蟀的鳴聲,充溢著“一聲聲更苦”的“哀音”,滲透著詞人自我凄涼身世的感受;“候館迎秋,離宮吊月,別有傷心無數”,似乎寄托著靖康中徽、欽二帝蒙難的國恥,但又似另有所指,給讀者留下極大的想象空間。
姜夔清高,犖犖不羈。他與張鑒結為至交,可他依然保持著簞食瓢飲的簡單生活,幾乎從來不進將軍府。張鑒死后,貧無所依的姜夔浪跡于浙東、嘉興、金陵,大約1221年死于杭州,貧不能殯,在吳潛等人的資助下,才得葬于杭州錢塘門外西馬塍外。如他這種一生以布衣始,以布衣終的文人,歷史上是罕見的。
姜夔是一代風騷的詞人,他以自己的才思行走紅塵,他的愛情故事讓人難忘。
姜夔年輕時客居合肥城南赤闌橋,結識了琵琶女柳氏姐妹。姐妹倆容貌清絕,善鼓箏和彈奏琵琶。她們陪著姜夔游巢湖,登姥山,泛舟水上,唱詞彈曲,其樂融融。一方是精于寫詞作曲的雅士,一方是能歌善舞的少女,便開始了一段“高山流水”似的愛情,姜夔很快便陷入情網,不可自拔??上В@是一場沒有結果的愛情,姜夔因故離開合肥后,只能用詞作寄托思念,如他的《鷓鴣天》:“淝水東流無盡期,當初不合種相思。夢中未比丹青見,暗里忽驚山鳥啼。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迸媒忝贸蔀榻缫簧臓繏欤謩e后的20多年間,他寫下了幾十首感情真摯的詞,緬懷這段難以忘懷的時光。
文人雅士,總會有共同的愛好。姜夔和范成大一樣,也非常喜歡梅花。經楊萬里介紹,姜夔曾經到石湖范成大家做客。當時雪花飄飄,梅花綻放。兩人在花下飲酒,姜夔詩興大發,自度新曲《疏影》、《暗香》。范成大見了此詞喜愛不已,對姜夔才氣也是擊節而嘆。后請家中青衣女小紅歌此詞。小紅唱詞,清舒婉潤,如同玉露般緩緩地流在姜夔那顆滄桑的心田,剎那間點燃了姜夔的情思。范成大在旁邊窺出了他們兩人的愛慕之意,數日后,姜夔要回吳興,范成大無以為送,便把小紅贈給姜夔。那個冬季,姜夔與小紅坐船回家,經過垂虹橋時,天降大雪,姜夔立在船頭,賦詩一首:“自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曲終過盡松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庇浵铝擞忠欢蚊利惖膼矍楣适隆?/p>
姜夔是寂寞的,卻又是多情的。在一個寒冷的冬天里,當他眼望淮南的皓月,憶起他的紅顏,他的文字便充滿了無限情緣,在他的《江梅引》:“人間離別易多時。見梅枝,忽相思。幾度小窗幽夢手同攜?今夜夢中無覓處,漫徘徊。寒侵被,尚未知。濕紅恨墨淺封題。寶箏空,無雁飛??∮蜗锬?,算空有、古木斜暉。舊約扁舟,心事已成非。歌罷淮南春草賦,又萋萋。漂零客,淚滿衣?!痹陲h落的寂寞悲傷中,那段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也隨著姜夔的詩詞流傳至今。
作為多才多藝的大家,姜夔詞在形式上還有一個顯著的特色,就是詞作往往配有精心結撰的小序。姜夔詞的小序不僅起交代創作緣起的輔助作用,小序自身也具有獨立的藝術價值,如同韻味雋永的小品文,與歌詞珠聯璧合,相映成趣。
姜夔不僅文學上有很高的造詣,且精通音律,善吹簫彈琴,有樂論著述,能配合詞作自創曲譜,成為南宋唯一詞調曲譜傳世的杰出音樂家。姜夔的詞境獨創一格,藝術思維方式和表現手法也別出心裁,如《揚州慢》便是他才華展示的代表作: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