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腰又疼了吧?來,你往前坐點兒。”陳寶杏一邊說,一邊從沙發的一角抽出一只靠墊,輕輕放在王啟錄的背后,又用手掌將靠墊捋了捋,這才讓王啟錄靠上去。
“這樣坐,腰舒服點兒。”陳寶杏說起話來輕言慢語,透著一股江南的味道。
王啟錄抬頭看了老伴兒一眼,笑了,抓著她的手,拉她坐下。
倆人并排坐在沙發上,手互相握著,默默無語。
結婚56年了,王啟錄一直覺得他欠老伴太多了。但陳寶杏不這么想。從少年到暮年,她覺得,能和老伴一起走了半個世紀,也算苦盡甘來,挺好的。
心有牽掛,少女踏上西行路
王啟錄的老家在南京市,陳寶杏的家就住他家隔壁,兩家的關系甚好。在陳寶杏還很小的時候,兩家父母就給她和王啟錄訂了娃娃親。
1956年,就在兩人開始談婚論嫁時,24歲的王啟錄從朝鮮戰場回國后,直接轉業到了克拉瑪依油田,在獨山子機械廠開始了他的第一份工作。
雖說是“包辦”的娃娃親,但陳寶杏早就對談吐優雅的王啟錄產生了愛慕之情。有一次,她從王啟錄寄給母親的匯款單上看到上面寫的地址竟是“新疆克拉瑪依”,便暗下決心:就是再遠,我也要去找他!
就這樣,陳寶杏從匯款單上偷偷記下了王啟錄的地址,于1957年8月獨自踏上西去的旅程。
坐了3天火車和7天卡車,陳寶杏終于踏上了克拉瑪依的土地。當她看到蠻荒空曠的戈壁時,當她被卷著黃沙的西北風吹得踉蹌時,當她想著十天前還在南京繁華的街頭買早點時,這個扎著兩個小辮只有18歲的姑娘,“哇”地哭了。
籌辦婚事,5米見方成新家
王啟錄永遠忘不了58年前的那一幕——
那天,他正在廠房查看機器,突然,門衛跑進來朝他喊了一句:“王啟錄,有個姑娘找你。”
“姑娘?”王啟錄愣住了,心生納悶,“自己才轉業過來,還沒和廠里的哪個姑娘說過一句話呢,怎么會有姑娘找呢?”
他皺著眉頭跑到了廠門口,陳寶杏赫然站在他面前。她拎著一個藤條箱,頭發蓬亂,嘴唇干裂,滿身塵土,看到他,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忽閃了幾下,笑了。
“怎么是你?”足足愣了幾秒鐘的王啟錄又驚又喜,一把接過陳寶杏手里的藤條箱,心疼地責怪道:“你咋跑這兒來了?膽兒也真夠大的。”
得知王啟錄未過門的媳婦來了,廠里的領導很快就給陳寶杏安排了一份描圖員的工作,工會主席則開始為他倆張羅婚事。
兩個月后,就在廠里那間會議室里,王啟錄和陳寶杏擺了兩桌酒席,熱熱鬧鬧地辦了婚事,也有了屬于自己的家——一間5平方米的房子。左邊擺一張床,右邊再放上那只藤條箱,中間勉強夠一個人通過。陳寶杏找來一塊花布,蓋在箱子上,得意地對王啟錄說:“這樣就可以當桌子用了。
“就是讓你受委屈了。”王啟錄攬住陳寶杏的肩,心有愧疚。
“不委屈,能和你在一起就行。”陳寶杏的臉上蕩起了紅暈。
婚后的生活簡單而幸福,兩人幾乎形影不離。可這樣的日子過了還不到兩個月,王啟錄擔任了獨山子業余文藝隊隊長,隔三岔五地到克拉瑪依演出,陳寶杏一個月見不到他兩三面。
似有魔咒,妻生孩子夫在外
1959年,王啟錄擔任了新疆石油工人文工團書記,家也從獨山子遷到了烏魯木齊。沒過多久,他又要帶隊外出巡演了,這一次是去大慶。
臨走時,看著已有6個月身孕的陳寶杏,王啟錄心情很復雜,良久才吐出一句話:“在家等我,演出完我就回來。”陳寶杏的眼圈紅了,沒有說話,只是用力點了點頭。
沒想到,王啟錄這一走就是幾個月,陳寶杏經常會摸著自己的腹部喃喃自語:“堅持住,你爸就快回來了……”
然而,事情并沒有像她預想的那樣。1960年8月31日,正在家中煮飯的陳寶杏突然感到腹部一陣疼痛,她下意識地喊了王啟錄的名字,但沒有人回應。
疼痛感越來越強烈,她才意識到可能要生了。她吃力地挪動著身體想走出家門,可是身體又不自覺地往下墜,抑制不住的疼痛感讓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由于正值上班時間,周圍始終沒有人應答。
就在陳寶杏緊張地不知所措時,門被推開了。
來人是她的一位朋友。看到此景,朋友嚇壞了,忙不迭地找來剪刀,用柴火燒了幾下,幫她剪斷了臍帶,然后又拎著孩子的腳踝,在孩子背上拍了幾下,隨即,一陣響亮的啼哭傳進陳寶杏的耳朵里,眼淚瞬時奪眶而出。
兩個月后,王啟錄一跨進明園大院,就聽說了妻子生產的經過,心里很不是滋味。回到家,看到陳寶杏一手抱著娃,一手端著玉米糊糊時,他再也忍不住了,鼻子一酸,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直往下落。
“你受委屈了。”他撫著妻子的肩膀說。
“你回來啦。”看著王啟錄,陳寶杏的眼睛里閃著溫柔的光,所有的苦楚一下都消散了。
之后的幾年里,他們的第二個、第三個孩子相繼出生。然而,就像一個打不破的魔咒,陳寶杏每次分娩時,王啟錄都不在家里。
五十多年過去了,這成了王啟錄最愧疚的事。
相伴相守,再苦再難無怨言
每到冬天鉆桿作業時,王啟錄身上總會濺滿噴射出的泥漿。人還沒走下鉆臺,那些泥漿就結成了生硬的殼。
看著王啟錄穿著“泥漿盔甲”回來,陳寶杏很心疼,便偷偷地拎著他的工服到十幾米外的水房,沾著汽油一點點地搓洗。
水冷得刺骨,但陳寶杏沒有怨言。
“衣服干凈了,心情就好,上井才更安全。”她這樣想。
然而,當她清洗完所有的衣服,倒掉盆里的水,她先前放在水池邊的干凈衣物卻怎么也拎不起來了。無奈之下,她又回家燒了一壺熱水澆在衣服上,這才化解了難堪。
如今,作為市關心下一代委員會的成員,以及“五老”宣講團的成員,王啟錄經常給社區的年輕人講克拉瑪依過去的故事,而陳寶杏就成了他的“后勤團長”。
因為擔心鬧鈴會讓他的心臟受不了,每次王啟錄下午要上課時,陳寶杏就不敢睡午覺,生怕自己睡過了頭,誤了老伴的事。
而在王啟錄的心里,他很珍視這個和他一路走來的女人。他說,娶了她,是這輩子最幸福的事。
責任編輯 陳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