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浦路斯債務危機及其影響

摘要：本文介紹了塞浦路斯債務危機的起因、背景，以及該國尋求國際援助和危機管理的動態過程，分析了該國在壓力之下征收“存款稅”對于本國以及歐元區的影響，作者認為盡管這一類似“搶劫”的行為給塞浦路斯換來了外援資金，但卻透支、踐踏了該國的主權與銀行信用，同時可能引起歐元區銀行儲戶的恐慌與國際資本的外逃。

關鍵詞：債務減記 救助協議 存款稅 信用透支

剛剛過去的一季度，小國塞浦路斯成為了國際金融旋渦的中心。受希臘債務大幅減記的影響，持有大量希臘債券和貸款頭寸的塞浦路斯銀行業喪失了基本的流動性支付能力。在歐盟委員會、歐洲央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組成的“三駕馬車”的壓力之下，塞浦路斯政府開啟了征收“存款稅”的先例。一石激起千層浪，平靜了一段時間的歐債危機在地中海再掀波瀾。

塞國債務危機緣由

在民族上，作為地中海地區小國的塞浦路斯與希臘淵源頗深。在塞浦路斯現有人口中，希臘族約占85.2%，而且希臘族將希臘看作是自己的“母國”。在歷史上由希、土兩族曾組成的聯合政府中，塞浦路斯憲法明確規定總統只能由希臘族人擔任。在目前塞浦路斯的多黨聯合政府中，總統阿納斯塔夏季斯也為希臘族人。

政治上無法割舍的淵源造也就了塞浦路斯與希臘在經濟上的緊密關聯。最近5年中，塞浦路斯銀行系統對希臘政府的債券投資一直處于直線上升狀態。目前塞浦路斯銀行業對希臘的敞口達到280億歐元，相當于其總資產的1/3，其中塞浦路斯的兩家最大銀行——塞浦路斯銀行和大眾銀共持有47億歐元的希臘國債，是希臘最大的債權人。希臘人的存款占塞國銀行存款總額的18.7%，而塞浦路斯銀行系統向希臘居民發放的貸款為189億歐元，占貸款總額的27.8% 。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因希臘政府債務違約并最終賴掉了75%的主權債務，塞浦路斯銀行業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抽筋剝皮之苦。一方面，受到自身銀行系統中希臘存貸款因素的擾動，在希臘宣布有條件違約后，塞浦路斯銀行業的不良貸款率迅速上升至27%，不良貸款規模達到230億歐元。另一方面，希臘債務的絕對減記引發塞浦路斯銀行業債權的劇烈萎縮，僅塞浦路斯銀行和大眾銀行兩家銀行所承受的債務減記損失就達35.25億歐元，相當于該國國內生產總值的20%。曾幾何時，塞浦路斯銀行的市值高達75億歐元，如今卻瘦身為4億歐元。有著110年歷史的大眾銀行的市值也由高峰時期的81億歐元跌至1.7億歐元。

自有債權的被剝奪和不良資產的劇增在無情削弱和吞噬著塞浦路斯銀行業風險承受能力，也令塞國銀行失去了最基本的流動性支付功能。受傷最嚴重的塞浦路斯銀行和大眾銀行首先向歐洲中央銀行申請緊急流動性支持（ELA），并且對于歐行ELA的依賴程度逐月提高。2012年底，塞浦路斯銀行系統的ELA借款余額達到90億歐元，而目前上升到100多億歐元。然而，作為歐洲央行通過各成員國央行提供給相關危機銀行的過渡性貸款，ELA不僅需要資產抵押，而且存在一定折讓率（一般按照抵押資產的70%進行折讓），并且貸款利率也很高，塞浦路斯銀行業通過ELA能夠維系多久充滿懸念。

在人口只有110萬的塞浦路斯，其銀行業的龐大超乎想象。銀行業擁有的存款規模為700億歐元，其中1/3來自本土之外，不難想象其對外國儲戶的嚴重依賴。塞國銀行金融體系的資產總規模高達1250億歐元，為其GDP總量的670%，遠遠超過意大利的290%和西班牙的380%。這些特殊性決定了塞國銀行業危機實際就是該國的主權債務危機，塞國無序違約和退出歐元區的警報驟然拉響。

國際社會的金融援助與道德約束

面對著國內銀行的危局，盡管塞國政府過去一年中曾絞盡腦汁吸納外資，并向世界各國的富翁開放投資移民等，但已經持續劇烈萎縮兩年之久的經濟狀況并未好轉，相反遭遇國際社會接二連三的“棒喝”。在評級機構惠譽首先將塞浦路斯的主權信用降至“垃圾”級之后，標準普爾等迅速跟進，紛紛下調塞浦路斯的銀行評級，塞國在金融市場上的融資鏈條開始嘎嘎作響。

恐慌向市場蔓延，不少儲戶涌入塞國的銀行瘋狂擠兌。而塞國的中央銀行并無印刷增量貨幣的權力，因此，向“三駕馬車”尋求救命稻草最終成為了唯一出路。歷史證明，對于“歐豬五國”任何一國的金融援助，“三駕馬車”都不會毫無原則的施與，而是必須要求受援國接受一定的財政緊縮安排方案。出于無奈，塞國政府在談判過程中做出了實施經濟緊縮的承諾，但由于雙方在如何降低債務率以及未來誰應該償還債務等關鍵問題上分歧明顯，尋求救助的談判自去年6月開啟之后一直未見突破性進展。

面對僵局，歐洲央行聲稱如果塞浦路斯不能與“三駕馬車”達成救助協議，將切斷對該國受困銀行的緊急融資，這也是歐洲央行首次公開表示會考慮將某個成員國排除在ELA項目之外。外壓起到了作用，在三月中旬的歐元區首腦峰會上，塞國與“三駕馬車”達成了最終協議，雙方敲定對塞國的救助規模為170億歐元，其中“三駕馬車”提供100億歐元，余下金額由該國通過征收10%左右的存款稅湊齊，預計可以籌集到58億歐元。這種打破傳統，逼迫該國征收“存款稅”的做法令人震驚，該國也由此成為歐元區第一個開征“存款稅”的國家。按照歐盟的估計，只要通過征收“存款稅”，“賴掉”部分內、外債，就可在整個ELA紓困階段將塞浦路斯債務水平控制在年度GDP總量的128%左右，低于迄今受援國145%的基線水平。

“三駕馬車”救助塞浦路斯上述表態及提出苛刻條件的原因在于，塞浦路斯的經濟規模僅占歐盟經濟總量的0.2%，其240億歐元的GDP總值在歐元區占比無足輕重。歐盟的態度世人便知：即便是塞浦路斯的天塌下來，歐元區也不會塵土飛揚。事實也佐證了歐委會的判斷。就在塞浦路斯承接了“三駕馬車”救助協議的同時，意大利和西班牙等國債券市場認購異常紅火，乃至最終發債數額大大高出既定目標，國債收益率相應地被拉低到5%以下。

德國的強硬態度反射到了“三駕馬車”對塞浦路斯的救助之上。在歐盟高達5000億歐元的歐洲穩定基金中，德國的出資份額占到近30%，在對塞浦路斯的談判過程中，德國不斷向“三駕馬車”施壓，稱絕不放松救助條件，否則將以撤資相拒。而且從地緣政治的角度看，對塞浦路斯高達100億歐元的救助計劃，能夠最終獲益的還是在塞國銀行中持有大量存款頭寸的俄羅斯人，對此，德國人既不愿意當冤大頭，更企圖讓塞國開征“存款稅”倒逼俄羅斯出手相助。

塞國危機管理的動態過程

從“三駕馬車”手中拿到了救助協議的塞浦路斯政府滿懷信心地在國內迅速啟動了征收“存款稅”方案。按照規定，塞國所有銀行儲戶要根據存款數額支付一次性稅款，其中10萬歐元以上存款稅率為9.9%，10萬歐元以下的存款稅率為6.75%。除了在塞浦路斯銀行開戶的外國儲戶無奈忍受著絞肉之痛外，按照日本野村證券的計算，“存款稅”將使塞國家庭可支配收入的15%作為稅款流入國庫，這不亞于是一次空前與野蠻的“搶竊”。

憤怒在塞國如山洪般爆發，數萬人走上街頭抗議歐盟的救援條件，表達對政府征收存款稅的不滿。民意難違，塞國議會以零票的通過率否決了政府的存款稅方案。但在塞國議會否決了存款稅方案后的僅僅一小時，歐洲央行發出警告，如果塞國政府未能使存款稅方案成行，歐行將立即關閉向塞國銀行系統提供ELA的通道。墻倒眾人推，標準普爾隨即將塞國主權信用評級從CCC+調降至CCC，令其距違約級別僅一步之遙；與此同時，穆迪投資將塞浦路斯銀行、大眾銀行的債券評級由Caa2下調一檔至Caa3，為垃圾級中的倒數第二級，惠譽將塞國的評級加入負面觀察名單，塞國信用等級繼續遭遇下調的風險明顯放大。

火急火燎的塞國政府緊急啟動“B”計劃，其中最為引人關注的就是“團結基金”。按照最新的政府方案，塞國將包括未來的天然氣收入等在內的各項國家資產捆綁在一起，以此基金發行緊急公債，用以彌補該國救助協議中的資金缺口。資料顯示，塞浦路斯南部海岸的天然氣儲量達5-8萬億立方米，總價3880億美元。受政府壯士斷腕氣概的影響，塞浦路斯大主教克里索斯托二世承諾，將教會財產交政府處置，幫助該國走出困境。天主教會是塞國最大的土地持有方，在塞國第三大銀行——希臘銀行等多個企業擁有股份，總資產規模預計超過數千萬歐元。

作為“B”計劃的重要組成部分，塞國政府宣布關閉銀行大門，同時為防止銀行業重開后儲戶擠兌潮和外國資金逃離，塞國政府實施了歐元區前所未有的資本管制。根據管制規定，儲戶每日的提款額受到極大限制，同時儲戶不得在定期存款到期以前提款，所有定期存款在到期日將被強制續存，禁止或限制非現金交易，限制使用借記卡、信用卡或預付費記賬卡，禁止或限制儲戶的支票兌現，限制本國銀行間轉賬或同行內部轉賬，限制資本、支付和匯款流動等等。

在國內進行“封堵”的同時，塞國總理匆匆趕往俄羅斯尋求“援兵”。在與俄方的交涉中，塞國不僅希望正在向俄方申請的50億歐元貸款能夠迅速到位，同時請求將2011年從俄所貸的25億歐元還款期由2016年推遲到2021年。作為交換條件，塞國承諾俄羅斯天然氣工業公司可以參與塞國近海能源的開采，甚至俄羅斯可以在塞國國有天然氣公司中獲得股權。然而，俄羅斯對此并未表現出濃厚興趣，俄方不考慮向塞國提供額外貸款，也不準備向塞國能源領域投資。根據摩根士丹利提供的數據，2007-2011年間，塞國從俄羅斯得到了2030億美元的貸款，占塞國貸款總額的24%；2011年，當失去進入金融市場的機會時，塞國政府第一個去找的就是俄羅斯，結果俄羅斯借給塞國25億歐元。但抱有幻想的塞國政府沒想到這次會吃“閉門羹”。

斷絕了外援希望的塞國又不得不將眼光轉向了國內。在與議會進行了緊急磋商之后，塞國政府提出的銀行重組法案最終獲得通過。根據該法案，塞國第二大銀行——大眾銀行將被切割成兩部分，即超過10萬歐元以上的存款被凍結且其大部分將用于償債，而10萬歐元以下的部分移交給該國最大的銀行——塞浦路斯銀行。同時，塞浦路斯銀行中10萬歐元以上的存款也將面臨一定程度的減記。按照官方公布的最新統計數據，塞浦路斯銀行存款超過10萬歐元的部分最高損失40%，大眾銀行超過10萬歐元的存款損失比例或為80%。測算表明，塞浦路斯銀行遭受損失的大額儲戶約為1.9萬個，存款總計80.1億歐元，損失40%意味著該國將獲得32億歐元的資金。與此同時，大眾銀行的無保險保障存款總計32億歐元，損失80%相當于塞國政府獲得25.6億歐元的資金。這樣，塞國基本上可在國內先籌集到早已敲定的58億歐元，而獲得了滿足條件的歐盟將在5月份向塞國撥出首筆“救命錢”。

存款稅的負面影響

與最初玉石俱焚的“搶竊”方案不同，在塞國銀行存款10萬歐元以下的小儲戶逃過了被劫的厄運，不明真相的人一定會覺得這是塞國政府良心的發現，其實不然。作為歐盟成員國，塞國不能違反歐委會在5年前制定的《存款擔保應急法案》，因為該法案明確規定：“國家保險機構為10萬歐元及以下銀行存款提供損失擔保”，然而，在為小儲戶敞開幸存之窗時，塞國整個國家仍難逃無法逆轉的囧境。

從表面上來，無保險儲戶因為銀行重組而遭遇深度灼傷，但背后卻是塞國的政府信譽和銀行信譽的重大貶損與加速流失，其結果不僅會令那些未進入塞國的國際資本望而卻步，而且讓已無奈在塞國銀行上擁有境內外大額存款的儲戶如坐針氈，并絞盡腦汁地謀求出逃。這樣，占國內經濟比重高達八成以上的塞浦路斯銀行只能等待著歐洲央行的輸血，而這種生存狀態與一個頻臨死亡的病人有什么區別？

塞國政府可以對銀行流動性啟動資本管制，但資本管制措施雖只是臨時性措施，一旦實施卻往往很難退出，而且這種手段對于歐元區成員國來說具有不同尋常的副作用。歐元作為單一貨幣，其本質就是加強資本的流動性，充分調動貨幣資源對于市場的配給，而資本控制則是反其道而行之，違背了歐元區設立的根本宗旨。因此，區區塞國實施的野蠻行為犧牲的是整體歐盟的經濟道義與政治清白。

但從銀行儲戶手中“搶”到錢的塞國并不能咸魚翻身或者病去身健。據歐委會的估計，在去年縮水2.3%的基礎上，今年塞國經濟將繼續萎縮3.5%。但現在看來，這個預測太過樂觀。塞國兩家最大銀行的重組可能導致數千個崗位流失，這會令本已高企的塞國失業率雪上加霜，而且隨著未來銀行儲戶的可能流失，在無法獲得正常流動性支持的情況下，塞國原本嚴重的企業破產問題會進一步加劇，政府稅收收入會繼續收縮。根據原計劃，到2020年，塞國公共債務占GDP的比重必須下降到100%，現在看來，要想達到這一目標，塞國還需要向“三駕馬車”發出第二次救助，否則，其違約警報聲隨時拉響。

斷一指必痛十指。塞國在透支和踐踏自身市場信譽的同時，也不能不將世人質疑的目光引向整個歐元區。從希臘政府債務違約賴掉了75%的主權債務，到塞國政府直接從銀行儲戶手中搶錢，歐元區危機國政府已經從“無賴”升級為“強盜”，而且這種行為在當今世風日下的國際社會中極易被復制和模仿。按照歐元集團主席迪塞爾布洛姆的說法，塞國救助方案將成為今后處理歐元區銀行業危機的范例，據此，人們完全有理由相信，一旦西班牙、意大利等歐債危重國力不能保，也會向銀行儲戶大開殺戒。不過，背信棄義的背后是市場“用腳投票”的懲罰。雖然意大利、西班牙等債務危機國并不會出現如同塞浦路斯銀行那樣瘋狂的擠兌潮，但南歐各國銀行儲戶資金外逃的現象勢必會進一步加劇。資料顯示，自希臘危機以來，這些國家的存款已持續流失，而塞國的示范行為將會加快這一流失速度，到時，歐元區流動性不足的壓力會更大，歐洲央行的寬松貨幣政策也將相應地受到掣肘。

作為最大的受害者，俄羅斯對塞國的“惡意”行徑可能會不依不饒。據俄塔社報道，在塞國國內銀行680億歐元的存款中，超過200億歐元是俄羅斯人的存款。如果塞浦路斯銀行重組法案得以實施，俄羅斯將最高面臨60多億歐元的損失；不僅如此，俄羅斯銀行對塞國持有高達300 -400億美元的跨境信貸頭寸，俄羅斯的很多大型銀行都卷入了塞國的業務，塞國實施的資本管制可能使高達530億美元的資金無法回流俄羅斯，從而拉低俄羅斯銀行的資產質量。對此，俄羅斯總統普京放出了 “不公平、不專業、很危險”的狠話，總理梅德韋杰也發出了塞浦路斯是“盜竊”的錚錚罵聲。因此，不排除俄羅斯會對歐盟以牙還牙，如對大量滯留于俄羅斯的歐洲企業開征資產稅等。另外，先于政府的報復行動，目前在塞國的俄羅斯企業和銀行正準備抱團將塞國推上國際法庭。

作者單位：廣東技術師范學院

責任編輯：印穎 夏宇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