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記錄中的開灤五礦大罷工

開灤集團，位于河北省唐山境內，屬于河北第二大煤炭企業。它有著綿長的歷史根脈，光緒三年（1877）清直隸總督李鴻章委派輪船招商局總辦唐廷樞創建官督商辦開平礦務局，1878年7月24日，開灤礦務局的前身——開平礦務局正式掛牌。1900年被八國聯軍占領，礦務局被英國商會接管，最高年產量曾達136萬噸。開灤煤礦享有“中國煤炭工業源頭”、“北方民族工業的搖籃”等盛譽，開創了中國煤炭工業的先河。這里是中國最早使用機器開采的大型煤礦，這里是中國近代最早實行股份制經營的企業，這里鋪就了中國最早的準軌鐵路——唐胥鐵路，這里開出了中國最早的蒸汽機車——龍號機車，這里產出了中國第一桶水泥——麒麟牌水泥，這里建造了中國企業第一個煤炭碼頭——秦皇島港，這里駛出了中國企業最早的自營海運船隊。

開灤煤礦有著輝煌的歷史，但是在解放前，由英國管轄時期，這個被外國資本家標榜為“新式企業”的礦山，幾萬名工人卻過著地獄般的生活，每天要連續工作16小時，甚至有工人在井下工作一星期不上來的。工傷事故頻繁發生，每年被絞車軋死的就有400多人，工人吃不飽穿不暖，微薄的工資還被層層克扣。在種種不公待遇和長期欺凌下，飽受欺辱的工人心中蓄積著反抗的怒火。這股怒火在1922年10月23日終于爆發，這就是在工人運動史上非常著名的開灤煤礦工人大罷工。

開灤礦區是由唐山、趙各莊、林西、唐山莊、馬家溝五礦組成，礦區工人五萬余人。在大罷工發生之前，礦工們也做過反抗，發生了幾次小斗爭，但都無疾而終。后來，全國各地工人掀起反對帝國主義、反對封建軍閥、反對剝削階級的罷工高潮。又有唐山南廠（即唐山機車車輛廠）、山海關兩處鐵路工人罷工勝利的激勵。在1922年10月，煤礦工人代表向資方提出增加工資、改善待遇等要求，礦局不但沒有答應要求還蠻橫地扣留了工人代表。礦工們忍無可忍，在10月23日這一天，在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特派員彭禮和、共產黨員王盡美、鄧培等人的指揮下，大罷工開始了。河北省檔案局珍藏著一份由唐山總工會整理出來的《開灤煤礦大罷工簡述》，為我們記錄下了那段難忘的歷史。

檔案原文是這樣描述的：

開灤工人多是外鄉破產農民“跑腿子”沒有家小、沒有產業，轄制于包工柜內，出一罐煤三毛錢，包工大柜扣二毛七，工人只得三分，礦方半月一開支，包工柜每月二十號開借，如工人工碼不夠，借給九毛抵一元，還一元一。并設法公開放賭、酗酒、開糧店（放糧）巧奪工人工資，如不賭或不送禮，隨時都有失業的危險。外工無花紅，無法維持生活，大部工人不得不打“連班”連續在井下作十六小時。里工每天早七晚六中午歇一小時，做十個鐘頭，那時沒有澡堂，沒有學校設備，井下死一匹馬六十元，工人死亡恤金二十元，人不如馬。自開辦幾十年來，工資半文都沒有增加過，在這中外資本家殘酷的剝削壓迫下，又各地罷工的勝利的影響，鼓勵了開灤五礦工人罷工的動機。當時在共產黨員彭禮和及工人領袖孫家耕等領導下擬定提出八條要求：

（1）提高工人待遇，工資增加百分之三十。

（2）年節花紅應給一個月（原里工半個月、外工沒有、員司一月的四分之一）。

（3）上工就有煤條。

（4）改為八小時的工作制。

（5）工人正式組織工人俱樂部（即工會），礦務局得承認。

（6）不經工會同意礦務局不能無故開除工人。

（7）設立澡堂、辦學校。

（8）因公負傷礦務局負責醫治，因公致命礦方應給五年工資的撫恤金。

大家在請求書上聯名簽字，決議如礦方不滿足復即罷工，在井上外工種威信很高的、能團結工人的李燦，推選成為代表。各礦代表在唐給五礦總管遞請求書，礦方拒絕要求，引起工人普遍憤慨，即開始了二十天的大罷工。

罷工開始時，礦工聲勢甚壯，當組織糾察隊、巡邏要地、維持秩序、并監視破壞者之私自復工。中間勞動組合書記部有兩個特派員在此指揮，唐山鐵路、紗廠工人皆而援助。交通大學學生亦罷課上街募捐。

礦局方面，除有英國兵艦調集印度兵到唐山鎮壓外，并由天津警察所調派保安隊馳赴唐山，于是宣布戒嚴，如臨大敵。二十五日工人聚集礦局門首示威，高呼“打倒資本主義”“要求經濟解放”，軍警開槍射擊，當場死數人、傷五十人，登時解散糾察隊，封閉工會，鐵路、紗廠各工會也同時被封，并嚴厲禁止工人開會。開始逮捕罷工工人領袖，書記部特派員彭禮和同志亦被捕。

在開灤五礦大罷工中，工人遭受英國兵及天津警察的蹂躪，一部分領袖動搖消極而鄧中夏同志則破指血書激勵他們，并親身指導罷工，領導工人堅持與英帝國主義和北洋軍閥斗爭到底。

罷工工人忍饑受餓一直堅持，最后由當地軍隊師長和灤州縣知事出面調停，其結果是：

一：工人每月工資在十五元以下者加百分之十

二：每年年底加給工資

三：工人在罷工期間受傷不能工作者，由礦務局擔醫藥費并酌給津貼。

這個調解條件當然與罷工工人原來要求條件相差太遠，但罷工曠日持久，的確工人再不能支持下去，不得已于十一月十六日開始忍痛逐漸復工。

這篇簡述中雖然對工人生活情況只做了簡單幾句的描寫，但我們已能了解到當時工人是多么受欺凌、受壓榨。中國礦山大抵都采用包工制，開灤當然也是如此。工人都在包工頭之下作工，因此，工人雖賣勞力，不能與資本家直接交易，中間必然會經過包工頭的剝削。如井下工人，礦局所給工資每人每日可合銀洋二角，而包工頭給工人的，則每人每日只可合銅元二十枚（中國兌換市價，銀洋一角可換二十枚至三十枚）。包工頭從工人工資中剝削一半以上。再則發給工資時，又得剝削其尾數，如工資一元以上只給一元，其尾數被扣去，如不上一元者則僅以不足數之銅元付給之。除此之外包工頭還公開放賭，工人不參與不行，如果工人不參與賭博，包工頭就會隨便借故開除。往往工人辛苦一星期所得工資，一會兒就輸光了，然后包工頭又以高利貸借給工人，如此反復工人就有還不清的錢，從而無法脫離包工頭的控制。其他例如，歇工扣伙食，誤事罰工資，重利盤剝等事，更是無所不有的壓榨工人。煤礦工人日常穿的只有一套窯衣，腳上穿著木底鞋，鞋底釘有鐵掌，寒冬天氣也穿不上棉衣蓋不上棉被，所以當時社會稱呼煤礦工人為“窯花子”。

在長期忍受剝削欺凌，以及其他各處工人運動成功的激勵之下，1922年10月16日礦工選出代表聯名向礦局提出要求，主要條件是：1、工人每月工資在十五元以下的加百分之三十，在十五元以上的加百分之二十，在五十元以上的加百分之十；2、每年年底每一工人應得一個月花紅；3、工人服務滿二十五年的應另加一個月花紅；4、工人在雇期內受傷不能工作，應由礦務局負擔醫藥費，并酌給津貼；5、工人在雇期內死亡，應給五年之恤金。條件提出后，遭到礦方的拒絕。工人們十分憤怒，于是召集大會，再提出兩條要求：1、工人組織俱樂部即工會，礦方需承認；2、非經俱樂部贊同，礦方不得開除工人。礦方在看到工人們這次罷工意志如此堅決情況下，作為緩兵之計，答應無論里工、外工，每月工資在三十元以下者增加百分之十。工人們對此并不滿意，所以在10月23日先是唐山、林西、趙各莊、唐家莊四處同時罷工，10月26日馬家溝亦參加罷工。至此，整個礦區陷入完全停頓狀態，開灤五礦大罷工轟轟烈烈地爆發了。

罷工開始時，聲勢甚壯，工人們組織糾察隊巡邏要地，維持秩序并監視破壞者防止破壞機器與私自復工，各礦選出代表孫家耕、劉長順、劉忠等人，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派出彭禮和同志到礦區指揮，并有唐山制造廠鄧培同志、啟新洋灰廠杜玉田等同志協助領導計劃。南廠、鐵路等廠都起來援助，啟新洋灰廠在開灤罷工四天后也為表示聲援罷工了，交通大學唐山學校的學生亦罷課在街上募捐。此外，各地工會、俱樂部、馬克思學說研究會都以捐款、打電報等方式來聲援，特別是南洋新加坡總工會也寄來大洋支持工人罷工。在各方支持下，工人們感受到自己不是孤立無援的，罷工聲勢就愈發壯大。

礦務局看到罷工情勢發展越來越無法受其控制，工人的斗爭也讓英國資本家和中國的反動當局感到了恐懼。于是英方資本家立即調來英國艦隊的印度兵，直隸政府警務處派來保安隊，軍閥方面派出守備隊與當地駐扎的軍隊和警察共五方面隊伍共同鎮壓，并宣布戒嚴。工人在如此嚴酷的情況下沒有膽怯，在10月25日聚集到礦局門口示威，高呼“打倒資本主義”、“要求經濟解放”。軍警開槍射擊，造成三名工友當場死亡，五十余名工友受傷的慘劇。面對血的鎮壓，工人們沒有退縮，赤手空拳的堅持了3個小時之久。工人們都說“南廠罷工把錢漲，礦局罷工把槍響”，之后工人們召開了大會，在大會上大家一致決定“堅決不上班”。原本礦方資本家打算一方面武力鎮壓，另一方面用“拖”的方式從內部分化工人，以為工人不上班沒工錢、沒吃的，時間長了自然就會堅持不住。但沒想到工人們在這次運動中如此團結，他們每天就用各地各廠的捐款買米做飯維持日常生活，罷工就這樣艱難地堅持下來。

礦方想盡ee54790b3e99ac34b520f11984ba3d3eca12ae8e55e0426fc79779def04d1644辦法也沒能讓工人停止罷工，便決定采取更加野蠻的強制鎮壓。時任直隸政府警務處處長的楊以德親赴唐山，派軍警包圍工人會場，在費盡心機的想要分化離間工人未果后，便以“埋鍋造飯、聚伙成群、全是造反”為理由，野蠻地將工人的會場和物品砸毀，并把勞動組合書記部特派員彭禮和同志逮捕，對其他未能抓住的工人代表施以通緝。雖然遭遇到如此暴力的血腥鎮壓，罷工工人并沒有氣餒，仍然忍饑挨餓地堅持了二十余天，沒有一人私自復工，體現出工人們的團結精神和反抗不公平待遇的決心。最后，在堅持了25天后，因為罷工時間太久，僅靠各方援助實在無法繼續堅持，礦方也宣布要適當提高工人工資，再加上當地駐軍彭師長和灤縣知事、開平鎮守使的出面調停下，工人們才忍痛于11月17日開始逐漸復工。

這次開灤五礦大罷工，未能取得完全勝利，究其原因客觀上是因為礦局方面聯合軍隊的鐵血鎮壓；主觀上是由于罷工準備不足，行事過于倉促。罷工前數日煤礦工會才成立，幾位領導人商議決定后，罷工便開始了，沒有計劃充分，無資金保障。礦工工人本來收入微薄沒有什么積蓄，罷工后更是沒有工錢可拿，雖然有外界支援但是對于幾萬名工人的日常溫飽來說也只是杯水車薪，時間一久便難以維持下去，最后礦方答應的條件雖然與工人要求相差甚遠也不得不結束罷工。

這次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國第一次工人運動高潮中北方最著名的罷工雖未取得完全勝利，但它給英國資本家和封建反動勢力以沉重打擊，從此工人覺悟和認識都有很大提高，在工人運動史上留下了光輝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