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河北省府移駐保定述論

1928年7月4日，河北省政府在天津成立。8月29日，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第一五二次會議決定將省府由天津遷至北平，10月12日始移駐北平。1930年10月15日，冀省府復遷返天津辦公。1935年4月12日，行政院第一八九次會議決議將冀省府遷至保定，6月1日始移駐保定。從1928年至1935年，冀省府三次更變，無不耐人尋味。學界已對此論題進行過相關探討，但多是史實方面的敘述，不僅材料征引不詳，且對關鍵性的細節描述亦有疏漏，尤以1935年冀省府移駐保定一事的論述甚為簡略。基于此，筆者不揣淺陋，以此立論，尚祈方家指正！

一、失之交臂：津、平、保三城之考量

全面抗戰爆發前，河北省府的三次變更體現了對天津、北平、保定三座城市的考量，這種考量包括地域、政治、經濟、文化等多元標準。1928年冀省府由津遷平，1930年省府又遷返回津，保定卻與省府失之交臂，其過程體現出平、津兩城的優勢。

1928年6月14日，國民黨中央已決定將直隸省府設于保定，20日又確定了京兆直隸區域的建置及名稱，將直隸省改名為河北省，舊京兆區各縣一概并入河北省，北京易名為北平，北平、天津為特別市。6月25日，任商震為河北省政府主席。然而，在河北省政府籌建的過程中，商震認為省會當設于天津，理由大致有四：其一，就軍事方面而言，北伐接近尾聲，對奉問題正在進行，若離天津移駐保定，便遠離了北京，于指揮上殊感不便。其二，就經濟方面而言，天津為商業中心，且為華洋貿易的根據地，近接海口，從交通上考察，與保定相較，殆不可同日而語也。其三，就外交方面而言，天津不止為通商之門戶，且為各國領事駐在地，一切外交事件，皆可直接處理。其四，就行政機構的組成而言，天津各軍政機關林立，組織雖未臻完備，但已建構成省府行政機構之雛形。其中，第四點成為保定與省府失之交臂的關鍵。時任京津衛戍總司令的閻錫山與商震一致認為：“保定各機關房屋，年久失修，設備不全，須稍資整理，方可適用”，現有之房舍“不足資各廳辦公之用”。所以，將省府暫設于天津，“將來仍須依國府令移保。”遂有7月4日河北省政府在天津成立之一幕。

那么，北平較天津、保定而言，又有哪些優勢呢？1928年7月17日，北平政治分會第一次常會舉行，白崇禧于會上提出將冀省會由天津遷至北平的提案。他將省府遷平的理由大致歸納為四方面：其一，可以使本分會與省、市兩政府之人才結為一團，不致隔膜。其二，北平地廣民眾，學校林立，為北方文化薈萃之區，省會果能設此，有益于保存其固有之文化。其三，又查北平人口，已有一百二十萬之多，首都南遷，工商業必衰敗，一般勞動者之生計，益行困難。其四，天津乃一商埠，偏處海隅，與外國租界毗連，素為失意政客、亡命官僚、殘余軍閥的聚集之所，往往政局為其挑撥而轉移，且其背后，即為帝國主義者暗中操縱，欲一省之政治自由進展，殊不可得，不宜再為省會。保定地域不廣，亦偏于一隅，遠不及北平。7月29日，北平政治分會將白崇禧之提案電致中央政治會議，指出：即經開會討論，僉以省治移設北平。其理由大致為白崇禧提案之四端。8月29日，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第一五二次會議決定冀省府由天津遷至北平。

二、塵埃落定：河北省府移駐保定

在1928年至1930年冀省府的遷移中，保定雖為政府的考慮對象，然而，較天津、北平而言，其在政治、經濟、文化方面的優勢顯然不及前二者，遂與省府駐地失之交臂。直至1935年，省府終于移駐保定。

1934年底，國民政府已著手冀省府遷保一事。12月17日，立法院立會時，財經委員會委員劉盥訓臨時提議冀省會移駐保定一事，并問及遷保之理由是否涉及外交性質。立法委員狄膺答：“因天津改設特別市，不能同行設立于省會之地，故省會遷移保定，并無外交性質。”劉盥訓又問：“遷移后有無其他影響？”立法院院長孫科答：“該事屬于行政范圍，本院未便過問，可無庸議。”諸公之問答牽引出眾人對省府遷保原因的思考。

當時報紙上刊登的諸多言論肯定了保定堪稱省府的資格。“前清時，直隸總督，即住保定。庚子以后，外交日繁，乃移督府于天津。清末時，訓練新兵多在保定。民國成立，亦循前例，后設直魯豫巡閱使，亦常駐保定。由是，保定、天津兩市常為河北政治中心。乃民十七年北伐告成，而省會始移于北平，繼由北平移天津，今乃又由天津移保定。”“天津、保定在地理上歷史上，已足夠長久為河北政治中心而無疑，而保定在地理上或有較北平、天津更善之處，是保定之仍為河北省府，實屬事實之需要矣。”《國聞周報》載：“近代之直隸社會，久以天津、保定為兩都會，政治上之側重天津者，純因北洋大臣外交上之便利。民國既無北洋大臣之制，則以地理形勢言，省會在津，或不如在保矣。”“自民元迄民十三之間，直隸省雖無政治上特權，而軍權則重，北洋諸鎮，集于此間，保定尤為樞要。”客觀的講，這些理由并不比商震力主天津為省府，吳稚暉、白崇禧力主北平為省府更具說服力。所以，當時岌岌可危的華北局勢成為冀省府遷至保定的關鍵因素。

1935年，華北形勢日益緊張，日軍不斷制造事端，圖謀控制中國北方。天津是日本華北駐屯軍總部的所在地，這里不僅是華北最大的工業基地，又是海陸交通樞紐。對于日本來說，天津是必須牢牢抓在手心的一張王牌。然而，河北省主席于學忠將軍堅持民族大義，不畏威脅、利誘、暗殺，表現出錚錚鐵骨、凜凜正氣，于是成為日本控制天津乃至華北的眼中釘，必欲除之而后快。在河北事件發生后，日本天津駐屯軍從5月21日開始，對河北省政府、天津市政府、市黨部機關大肆騷擾，并在北平一帶展開軍事威脅行動，公開揚言要逮捕河北省政府主席于學忠和天津市市長張廷諤。在日本侵略者的進一步騷擾、逼迫下，河北省政府決定自6月1日起由天津遷保定辦公。6月3日，于學忠等離開天津撤往保定。6月6日，于學忠被調往川陜甘邊區任“剿匪”司令，張厚琬為代理河北省主席。7日，國民黨河北省黨部奉命移駐保定。縱觀華北形勢，平津顯然成為日軍侵略華北的下一目標，此后《何梅協定》、《秦土協定》的簽訂，確實把平津及冀省北部的部分地區變成了非武裝地帶，日軍之野心，昭然若揭，北平、天津兩城淪陷之期已近在咫尺。與之相較，保定城在地理上（冀省中部）、軍事上（在此布陣指揮，鉗制華北日軍）的優勢業已表現出來，這無疑成為冀省府遷保的關鍵因素。

1935年4月中旬，冀省府遷保計劃已定，下旬便派員赴保定勘察省府新址。勘察結果為“保定可用房舍為曹家花園、舊督署及遜清保定行宮。行宮年久失修，墻垣倒坍，屋多滲漏，若加修葺，非四十余萬莫辦。舊督署比較尚屬整齊，惟亦須款三十余萬元改造，方適合于合署辦公之用。”恰逢該年冀省庫益感空虛，一時難籌如許巨款，又因趕辦黃災善后農賑及培修大堤，處處需款，業已筋疲力盡。“故對此非切要之圖，唯有緩辦。”“省方本擬俟庫款稍裕時，進行南遷，合署辦公”。省方怠慢的態度頗受中央責難，于是，撤換了河北省設廳廳長（原廳長張厲生被胡源匯取代），促進了遷保一事的加速進行。至五月下旬，“省府前派員赴保定修理房屋，業已事畢返津，”只待各機關按計劃遷往保定。

北寧鐵路局擔任本次運輸任務，因其車輛過少，“對省府與各廳南遷，只能撥車兩列，共四十節，來往接運。”“每列車除廠車外，附掛頭二、三等客車各數節，備職員乘坐。第一列車運送省府民政廳檔案文件，并一部員司。第二列車運財政、建設兩廳案卷與員司。兩列車以裝運需時，須延至夜間開出，途間各小站不停，直接駛保定。”5月30日，北寧鐵路局準備的兩列專車已在天津車站待用。

30日晨，庶務科長張學弼赴保，督工趕造官舍。省方以保定房屋難覓，故省府決定將民政、財政、建設、教育四廳合在一處辦公，將光園與舊省署擴而為一，暫稍粉飾，俟遷移后，再從事修理。51軍軍部同時遷去，設于舊行宮內。

關于省府遷保的運輸計劃，于學忠在5月30日對外宣稱：省府暨各廳、處遷保，規定由6月1日起至7月1日止。已令各廳先將1928年檔案、卷宗運保，以后再陸續遷往。教育廳因會考關系，須完畢后再遷。建設廳則亦因事務甚繁，結束需時。故先將財政廳遷保，其它各廳依次進行，省府則在最后。30日，財政廳、建設廳已將各項卷宗裝訂成箱，運往車站裝車。為了加速運輸，盡早結束遷移，不使政務停滯，31日早九時，冀省府召開會議，對遷保各事，詳討甚久，決定務于7月1日前遷徙完畢。與此同時，冀省府一部分案卷文件已裝箱派員裝車，建、財兩廳檔案文卷，悉皆釘箱，午后分別運抵總車站，雇腳夫70名，扛抬列車之上。該日，建設廳工作完全停頓，各科股皆無一人。各廳員司、家具專車，至31日夜，仍在裝車中。6月1日，列車出發，至豐臺轉平漢線赴保。而省主席于學忠已于5月31日午后乘汽車離津赴保。

6月1日，冀省府開始在保定辦公，保定正式成河北省政府的駐地。6月5日，除財政廳尚有一些笨重家具什物，候車載運，教育廳因忙于會考，僅有1928年以前檔案舊卷起運外，民政、建設兩廳，均運輸已畢，各留有科員二、三名在津辦理未了事情。到7月1日，遷移事宜完畢，冀省府在保定實現合署辦公。冀省府遷保一事終于塵埃落定。

三、結語

1928-1930年間，冀省府于北平、天津反復遷移，保定卻與此失之交臂。客觀的講，保定城雖然歷史悠久，但與平、津相較，在經濟、文化等方面仍略顯遜色，有此結果，亦屬常理。所以，“對于冀察方面，北平、天津是人人時常注意的，至于保定卻似乎早已陷入角落里，不為世重了。”然而，1935年冀省府終遷保定，沉寂的保定城再一次得到了發展的機會，百姓為之欣喜。冀省府遷保之前，“保定各酒樓、菜館、妓院、旅社，莫不大加飾新，準備迎接貴賓。中有某菜館更大登廣告，略謂：本菜館聞省府遷保在即，特雇妙齡女招待數名，以表歡迎。”省府遷保后，商業卻有發展。“保定市面，頓呈榮樂氣象，尤以旅社、酒館、娼妓之生意最為活躍。”“商情日趨好轉，物價高騰，房租較以往已漲上一倍。”“鄰近各縣見省府遷來確有意想不到之效力，竟有若干商人主張省府每年遷移一次，以示利益均沾。”省政府遷保后，保地已成全省政治重心，市政建設逐步開展。“保定市自省府遷治人口逐漸增加，市面月趨繁榮，市政設施均有改造必要”，所以，從1935年11月份開始，建設廳著手修建了保定市省政府至車站的磚基瀝青路。

縱觀1935年河北省府遷保的來龍去脈，在民國前期的特殊時代，冀省府的頻繁變遷，絕不是平、津、保三城在地理、文化、經濟等方面的簡單考量，某些歷史事件或突變的政治形勢往往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期間，北伐戰爭、抗日戰爭等歷史事件及白崇禧、閻錫山、商震、王樹棠等重要歷史人物無不影響著冀省府變遷路徑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