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沒在歷史煙云中的紅色傳奇“間諜”盧志英

在莊嚴肅穆的南京雨花臺革命烈士陵園里，埋葬著一位出生自山東的紅色傳奇“間諜”。他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后在周恩來直接領導下的中共中央特科從事情報工作。他在20余年的革命生涯中，獲得過無數重大情報，最精彩的是和項與年等人拿到了蔣介石對蘇區第五次圍剿的“鐵桶計劃”，而使紅軍主力轉危為安，開始了二萬五千里長征，并受到毛澤東的高度贊揚。新中國建立后，毛澤東主席親自為盧志英簽署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第60號烈士證書。

早期的“間諜”生涯

盧志英1905年12月23日出生在山東省昌邑縣（今昌邑市）望仙埠村的一個農民家庭，1913年進入私塾學習，1921年考入昌邑乙種蠶桑實業學校。在這里，盧志英不僅學到了豐富的專業知識，還接受了新文化運動的洗禮和新民主主義革命的熏陶。

1922年，盧志英在乙種蠶桑實業學校畢業后，因家境貧困而無力繼續深造，就隨親友赴東北謀生。他遍歷黑龍江、哈爾濱、張家口等地，受盡艱難困苦，飽嘗人間辛酸。他胸懷富國強兵的救民壯志，于1923年秋考入綏寧鎮守署軍官講習所。畢業后，他滿懷救國熱情，投身東北陸軍第三混成旅，任工兵營第一連司務長，隨軍轉戰南北，目睹軍閥戰爭之暴虐，民眾生活之慘痛，盧志英清醒地認識到：“民國以來，政治之窺敗，實為軍閥之拮據，故欲解除民眾之桎梏，務須鏟除軍閥。要過人的生活，必須推翻這個舊世界。”遂毅然脫離奉系軍隊。

正在他抑郁苦悶、苦苦求索救國救民的道路時，南國吹來大革命的東風。1925年2月，盧志英毅然只身南下投身到第一次大革命的急風暴雨中。不久，他肩負著到北方舊軍隊中從事秘密軍運的重大任務，到達了河南鄭州。

在鄭州，他結識了山東的王樂平和山西的續范亭，并經過他們介紹，到洛陽陸軍訓練處任隊長，與南漢宸、趙惠塵朝夕相處。不久，他又結識了中共地下黨員劉仲華和姚繼民。在他們的影響和教育下，盧志英刻苦鉆研革命理論，聯系中國的實際和自己的親身經歷，思想逐步走向成熟。他深刻認識到只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他決心以身許黨，致力于無產階級革命事業。1925年夏天，中共北方區黨委派遣劉仲華和姚繼民去新疆舊軍隊開展兵運工作，盧志英主動請纓，隨同前往。在經歷了轉戰中原和晉西北的考驗后，盧志英在新疆終于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1926年，盧志英遵照黨的指示，轉至馮玉祥的聯軍政治部，1927年任馮玉祥所部騎兵第3師八旅16團2營營長，后又任師參謀主任。他利用工作之便，在士兵中宣傳革命，發展黨員，建立黨的秘密組織。

1927年11月，經過廣泛深入的思想發動，精心的組織準備和周密的軍事部署，盧志英率騎兵2營官兵揭竿起義。起義部隊在甘肅寧夏之間，沿著黃河故道飛速前進，前邊是崇山峻嶺，后面是瘋狂的追兵，黑夜茫茫，只有一帶黃河指示著方向。在穿越山谷時，起義部隊不幸遭到敵兵的突然襲擊。在與敵人的搏殺中，盧志英連人帶馬跌入冰雪覆蓋的黃河，戰馬跌死，他的左腿也受了重傷，但他忍住巨痛，用衣衫裹起傷腿，招集散兵，殺出了敵人的重圍，保存了革命力量。

1927年，盧志英受黨的指派打入陜西省蒲城縣保安總隊，任總隊長，利用這一便利身份繼續進行秘密兵運工作，后因事泄被捕，關押到蒲城縣駐軍師部。幸虧女中共地下黨員張育民冒著生命危險，機智地闖入敵師部，打開牢門，救出了盧志英等五位被押的共產黨員。盧志英蒲城脫險到達寶雞后，化名盧濤給張育民寫了一封感謝信，并匯寄大洋50元，約她赴北平求學深造。

1928年2月，盧志英由陜西趕赴北平后，黨組織就交給了他一項新的任務：與周恩來的特派員項與年共同領導北平乃至全國的學生運動。

這年的元宵節過后，張育民就來到了北平，后經盧志英多方奔走，張育民被安排在北大醫學院的護士專修科學習。張育民便利用這一條件，掩護革命工作，發展黨員。張育民通過項與年了解了盧志英走過的道路，對他更加敬愛。1928年8月，這兩個有志青年終于結成人生伴侶。不久前在中共六大上當選為中共中央委員、政治局常委和中共中央組織部部長的周恩來，百忙之中親自送來一對繡有鴛鴦戲水的枕頭作為賀禮，并握著他們的手親切地說：“祝你們互敬互愛，相扶相依，白頭偕老，革命到底！”

在這期間，盧志英夫婦除了做學運工作和搜集軍事情報外，還利用各種方式為中共北京市委籌集了上萬元的活動經費，而他們自己卻節衣縮食，過著異常艱苦的生活。住公寓，他倆只能繳納一份伙食費，二人輪流各吃一頓飯，這起碼的生活也是靠“當”出結婚的衣服來維持。后來，兩人規定，每天只用3個銅板，午飯每人1個，晚餐共用1個，買烤紅薯充饑。后來，盧志英每當談起這段生活，總是自豪地說：“為了人民的解放，雖摩頂放踵，餐風飲雪，也甘之若怡。”

智獲蔣介石的絕密情報“鐵桶計劃”

盧志英出色的情報工作能力和堅定的革命意志，頗受周恩來的欣賞。1930年，正在中共中央所在地上海工作的周恩來，將盧志英從北京調到上海他具體負責的中共中央特別行動科（簡稱中央特科）繼續從事秘密情報工作。

此后，在周恩來、李克農的直接領導下，盧志英在京、滬、杭之間往來穿梭，先后建立起了幾十個秘密聯系點，為中共培養了一支地下尖兵隊伍，神秘的觸角一直延伸到武漢。盧志英和戰友營救獄中的難友，懲治叛徒、內奸，并把獲取的大量情報送到了黨中央。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周恩來派盧志英去西安爭取楊虎城將軍。在西安，他曉以大義，明以至理，在許多問題上與楊虎城將軍達成共識，擴大了黨的統一戰線。

1932年，盧志英調任中共南京市委書記。他一方面積極恢復和發展黨的各級組織，一方面在國民黨中央、國防部、外交部、兵工署等主要部門廣泛結交進步人士。就在這時，盧志英結識了國民黨元老王昆侖。談到時局，王昆侖滿懷悲憤憂國憂民，十分痛恨國民黨政府的腐敗無能。盧志英用他的真誠和對中國現實及未來命運的透徹分析，贏得了王昆侖對共產黨的信任。不久，中共中央批準了王昆侖加入中國共產黨的請求。后來，王昆侖利用特殊身份為黨做了大量工作，起到了不可替代的巨大作用。盧志英利用修復和新建的多種渠道，獲取了許多軍事情報，包括蔣介石的部分絕密文件。不久，盧志英再次被捕，獄中受盡了火烙、皮鞭、電刑、辣椒水、老虎凳等許多酷刑，渾身傷痕累累、血跡斑斑，但他始終堅貞不屈，后經組織營救出獄。

1934年夏，黨組織派盧志英夫婦到江西做地下軍事情報工作。盧志英化名盧育生打入國民黨江西贛北區行政督察專員兼保安司令莫雄的司令部，任上校主任參謀兼清鄉委員長。張育民在南昌開設“張育民診所”，名義上是診所，實則是黨從南昌到瑞金的秘密交通聯絡站。盧志英千方百計爭取思想進步、同情革命的莫雄司令，并利用同特務頭子康澤、“剿共”總司令陳誠的相識相交關系，陸續將一些中共黨員安插在國民黨的特務機關。短短三個月的時間，便建立了一個神通廣大的軍事情報網。

1934年9月下旬，蔣介石在廬山牯嶺召開重要軍事會議，與江西、湖南、湖北、河南、山東五省主席和各部隊司令、軍長、師長、高級參謀等密謀“剿共方略”。當時莫雄任德安專區保安司令，本不夠參加這個軍事會議的級別，但因“剿共有功”，蔣介石點名，破格邀他出席。蔣介石親自主持會議，會議開了一個星期，具體策劃和進一步貫徹其所謂“鐵桶計劃”，這是他的德國軍事顧問漢斯·馮·塞克特將軍提出來的。計劃以150萬大軍包圍以瑞金為中心的紅軍中央革命根據地，采用突然包圍的方法，包圍半徑距瑞金為300華里。地圖上劃分了編了號的格子。某個部隊，某個單位，在何時何地必須到達包圍地點，即某個格子所規定的位置，然后按照任務馬上布上鐵絲網，構筑火力網及碉堡等。一俟包圍完成后，便按命令每日向瑞金中心推進1.7華里左右。每推進一華里，布上一重鐵絲網，每10華里筑一道碉堡線。碉堡位置使得它們的火力將構成極為密集的交叉封鎖網。計劃每月向縱深地帶進迫50華里，六個月圍到紅都瑞金。而紅都瑞金四周則有300重鐵絲網，30重碉堡線，每道鐵絲網之間的防守，也要求十分堅固。要設立大量碉堡、地雷陣，如情況變化，用大量美國軍用卡車調運部隊。圍剿中的火力布置、糧草、交通、電訊、醫療、藥物、彈藥等都有詳細的部署……

被蔣介石特邀參加廬山會議的莫雄，會議一結束，就帶著會議文件回到專署保安司令部。

全部文件約三四斤重，內有包圍表、計劃書、指示命令等幾十份，還有蔣介石的語錄、指示匯編及其他小冊子，文件上都打有藍色的“極秘密”印記、并按名單編了號碼。莫雄把文件全部交給了盧志英。盧志英、劉啞佛和項與年先迅速將其中的要點以特急電報發往瑞金，接著連夜用密寫藥水把情報上的敵兵力部署、火力配系、進攻計劃、指揮機構設置等要點逐一密寫在四本學生字典上，直到天色吐白才將整個“鐵桶計劃”密寫完畢。他們決定由會講客家話的項與年負責送出全部情報。

在聽完項與年匯報后，周恩來馬上命令紅軍作戰情報部門立即將4本密寫字典復原成文字圖表，認真進行分析研究。10月10日中央發布了戰略轉移的行動命令，中央紅軍按“鐵桶計劃”的提示，趕在敵人包圍最后合攏之前，奇跡般成功地跳了出去，開始了舉世聞名的二萬五千里長征。毛澤東也正是參照“鐵桶計劃”，率中央紅軍浴血奮戰，突出敵人合圍，巧妙擺脫了30萬敵軍的圍追堵截。到達陜北后，毛澤東曾不止一次地說過：“紅軍得以生存，搞情報的同志功不可沒啊！”

倒在了黎明前的黑夜

中央紅軍四渡赤水后，盧志英奉命掩護紅軍的傷病員，并策應紅二、六軍團的活動。

一次，盧志英帶領4名戰友去接應一支紅軍隊伍，要把他們送到云貴邊境，路遇從南昌趕來的張育民，他從妻子懷中抱過才兩個多月的愛子小容，忘情地親吻時，忽然發現敵人一支馬隊尾追而來，他們急忙隱蔽起來。誰知馬隊馳過時將嬰兒驚哭，怎么也止不住，這時，尾追的敵人步兵已經逼近，情況十分危急！盧志英從妻子懷中奪過孩子，沿山溝飛快地爬上對面一山坡，用外衣將孩子包起，掛在一棵酸棗樹上。兒子的哭聲引開了敵人，幾聲槍響，空谷回蕩著哀鳴，戰友得救了，骨肉卻分離了。目睹幼子的慘死，母親肝腸寸斷、心如刀絞，志英強忍悲痛扶起妻子，緩慢而有力地說：“為了千千萬萬個孩子，犧牲我們一個孩子，值得！”

擦干眼淚，他們默默地告別長眠在西山的幼小靈魂。幾經跋涉，在盤縣小鎮找到了駐扎在那里的紅軍部隊。

行軍途中，部隊要經過黔西南苗族、布衣族聚居區，當地頭人艾薩奇和居民聽信了國民黨反動派的反動宣傳，強行封鎖了道路，不許通行。

盧志英夫婦奉命談判“借路”，頭人怕擔風險，仍然猶豫不定，當看到頭人艾薩奇的脖子上生了惡瘡時，張育民便認真給他治療，首先消除了膿血和腐肉，然后灑上消炎藥粉。因腐爛過甚，瘡日太深，一時難以愈合，最后張育民當機立斷，從自己的腿上割下一塊皮肉，縫在了頭人的脖子上。

多么善良的紅軍，多么高明的醫生！從盧志英夫婦身上艾薩奇認識了紅軍和共產黨，他斷定紅軍是仁義之師，共產黨是為老百姓謀幸福的好人，他當即傳令各寨：敲鑼打鼓，列隊歡迎紅軍。

頭人不僅率眾迎送紅軍過境，還送給盧志英一條大紅毛毯作為紀念，這條毛毯至今尚陳列在雨花臺烈士紀念館。

1937年8月，在日寇入侵、國難當頭之時，盧志英接受了組建上海抗日軍事情報網的重任，他利用精通日語的有利條件，首先取得了日軍駐吳淞海軍司令保島的信任，然后在提籃橋監獄對面開設了“滬豐面包廠”，并附設“大中華咖啡館”，暗中搜集日軍情報，為新四軍購買和運送了大量急需的藥品、醫療器械和槍支彈藥等軍用物資。

1939年后，盧志英化名周志坤，奉命于滬浙一帶發動地下武裝，組織抗日游擊隊，有力地配合了陳毅、粟裕領導的黃橋戰役之后，他奉命組建起蘇北聯合抗日游擊隊，任副司令兼參謀長，由陳毅同志直接領導。他創造性地運用多種戰法，先后指揮過陽澄湖伏擊戰、甘露鎮保衛戰、泰州圍困戰等許多戰斗，屢挫日偽頑，陳毅非常贊賞盧志英的非凡才干，稱他是“不可多得的軍事家”。

1942年1月，中央軍委特科給新四軍軍部發來秘密電令：速調周志坤（盧志英）返滬擔當特殊使命，請務必執行。時任新四軍政委的劉少奇，親自向盧志英傳達了黨的指示，讓他回上海建立一個獨立的軍事情報系統。

活躍在蘇北地區的“周司令”消失了，上海的盧廠長又投入了另一場戰斗。

復回上海后，盧志英利用與保島的關系，仍以滬豐面包廠廠長身份，與敵巧妙周旋，很快便建立起情報系統，并搜集到許多重要情報。1945年日軍投降，新四軍領導派來一批干部，以盧志英為代表與淞滬日軍談判。由于盧志英的工作，保島率先將海軍司令部的武器和物資交志英轉運。新四軍解放戰爭期間，盧志英在京滬杭一帶建立起了多個地下軍事情報小組，并只身一人打入國民黨軍統、中統特務機關，任中統上海滬東區副主任，將國民黨的兵力部署、武器裝備等各種情報源源不斷地秘密送往解放區。

1947年3月1日中午，因叛徒出賣，盧志英在八仙橋青年會門口被特務秘密逮捕。3月2日，妻子張育民、兒子盧大容亦相繼被捕入獄。特務知道盧志英在中共擔任重要職務，便千方百計威脅利誘，妄圖從他口中得到黨的重要機密。國民黨中統局的正、副局長親自出馬，時而諸般酷刑相加，時而高官厚祿相許，時而以愛妻嬌子的生命威脅，但盧志英富貴不淫，威武不屈，視死如歸。

1948年12月27日晚10點鐘時，特務把盧志英押出囚室，盧志英感到“最后的時刻”已經來臨，他準備和敵人作最后的斗爭，剛進入審訊室，一個滅絕人性的特務，便迎頭一棒，將盧志英打昏；另一個窮兇極惡的特務，立即把浸過麻醉藥的棉花塞入盧志英的口中；又一個喪心病狂的特務，用毛巾狠狠地勒住盧志英的脖子，幾個歹徒把盧志英活活地裝在一具早已準備好的木匣里，用汽車運到雨花臺前，埋在陰森可怖的密林之中……

這位年僅43歲的紅色諜戰英雄，就這樣慘遭毒手，倒在了黎明前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