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白歌合戰

小時候在父母家，只要有人在，電視機一定開著。小房子里，無論在吃飯，還是在做作業，始終聽得到電視節目的聲音。對我父母一輩人來說，最初黑白后來彩色的電視機，是先進電器加上花很多錢買來的寶物，可說是寵物或者崇拜的對象。他們不理解為何我們孩子一輩對吵吵鬧鬧的電視節目很不耐煩甚至瞧不起。總之，我獨立成家以后，除了早晨的新聞聯播以外，幾乎不看電視了。

不過，人生凡事有例外。每年12月31號晚上，從七點一刻到十一點三刻，此間的公共電視臺NHK播放的《紅白歌合戰》，乃整個一年里，我惟一不想錯過的節目。那是1953年電視剛誕生的時代起，每年的除夕夜都從東京現場向全國直播的大型音樂節目，相當于中國中央電視臺的春節聯歡晚會，曾經很長一段時間，收視率都超過了70%。

以剛剛舉行的第六十三回為例，由男女共五十名歌手以及組合上臺演出，最后經現場裁判員和電視觀眾投票決定：女歌手組織的紅組和男歌手組織的白組，哪個表演更為精彩。最近幾年，不僅白組中一定有SMAP、嵐、TOKIO、關8等好幾個杰尼斯事務所（經紀人公司）旗下的帥哥團隊，而且白組司儀的職位也連續多年由他們壟斷。

相比之下，紅組司儀是該年NHK播出的連續劇里當了女主角的演員。例如這次的堀北真希是從去年4月到9月每周五天早晨播放的《小梅醫生》之主角。她演戲演得并不差，但是當電視節目司儀的經驗幾乎沒有，跟在當下的日本娛樂界出盡風頭無所不在的杰尼斯明星們，自然無法比了。

結果這些年的“紅白”每每都以白組勝利而閉幕，叫廣大女性觀眾有點吃不消。只是她們自己也大概是SMAP、嵐等杰尼斯歌星的粉絲，到了投票時刻還是支持白組的。由此可見，在日本社會推行兩性平等多么困難。

我平時不看電視節目，所以關于許多歌星，只在報紙等平面媒體上看過他們的名字和有關報道m2dR9svxLkWS8x+VXDHFu0b0RPGDpmwXtIxltvtsWp0=而已。早成了社會現象的AKB48啦，EXILE啦，Kyary Pamyu Pamyu啦，我都終于在除夕夜的《紅白歌合戰》里看到他們的表演，聽到歌聲，頗有“原來如此”的感慨。另外，出場“紅白”的50名歌手組合中，每年還會有幾個資深的明星，往往已處于半隱退狀態，卻在年夜破例出來為“紅白”捧場。

比方說，這次頭一回應邀出演的美輪明宏，乃1935年出生于長崎，10歲遇到原子彈轟炸，現齡77歲的老歌手。1950年代初，他由于家境困難，被迫中途離開音樂中學，投奔東京銀座的法國歌廳《銀巴黎》做了歌手，被譽為日本有史以來第一名的美少年，贏得了許多名流文人的支持。那可說是戰后日本社會的一則傳說。關于美輪當時的美貌和驚人的歌唱能力，我在著名小說家三島由紀夫的文章里看到過而印象非常深刻。然而，我懂事的時候，他已經很少唱歌，最近幾年主要在電視的綜藝節目里擔任非男非女評論員的角色。

于是去年的除夕夜，我平生第一次有機會觀賞了年邁的原美少年歌手在NHK大廳的舞臺上演唱歌曲。那是1966年，他剛滿三十歲時候，自己作曲填詞的《土木工人之歌》。日文歌名“YOITOMAKE”是指土木工人的俚語，有人認為帶著歧視的味道，結果曾經幾十年在日本的商業電視臺上被禁止播送。

然而，美輪那晚的演唱清楚且有力地表達出了對無產階級同胞的愛與同情，以及對不公平社會的憤怒與詛咒，實在堪稱一首兼備文學性和思想性的藝術歌曲。再說，多用低音的旋律和大鼓的節奏，顯然受著19世紀到20世紀國民樂派的影響。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叫人對美輪明宏的才能刮目相看了。

諸如此類，除夕夜收看長達四個半鐘頭的音樂節目，感受很深，受益良多。雖說日本社會早就進入小眾時代，每個人的興趣和口味都五花八門了，但2012年《紅白歌合戰》的收視率還是高達了42.5%，仍然可說是一個國民性電視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