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偉東

知道偉東的大名很早，見面來往卻很晚。

五年之前，我還在自治區黨委宣傳部文改辦任職，因為審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轉企改制方案的緣故，有幸結識了該社的何林夏、姜革文、李苑青等幾位領導，并與他們成為私交不錯的朋友。北京奧運會開幕前夕的一個晚上，我乘著酒興打電話給苑青，委托她與何林夏社長聯系出版我的散文集。熱心的苑青滿口應承下來，同時不無自豪地告訴我，師大出版社是藏龍臥虎之地，一些同事的散文寫得相當不錯，比如龍子仲和沈偉東。盡管直到龍子仲羽化登仙，我都不曾與他謀面，但我早就聽說，子仲兄本是文學碩士，業余自學中醫，既有較深的理論造詣，又有一定的實踐經驗，廣西中醫大學劉力紅教授所著的《思考中醫》一書，就是由他負責編輯出版的。此書出版后曾經風靡一時，引發了國人對中醫現狀和前途的熱議。后來我在《廣西文學》雜志上，又讀過他的《故鄉無處拾荒》等文章，對其學識文采很是欽敬。對沈偉東則非常陌生，高矮胖瘦、學識修養、寫作水平、為人處世等情況一概不知，連名字都是第一次聽苑青提及。聽了我的坦白，苑青特意介紹說：沈偉東也是一位很有實力的才子，雖然名氣不如龍子仲大，但散文寫得相當優美。今晚你抽空把電子郵箱發給我，明天上午我把偉東幾篇文章發給你。第二天上午，我把苑青發來的文章，饒有興致地品味了一番，覺得苑青所言果然不虛。特別是《家住桂林》一文，無論是寫桂林美食、居住環境，還是寫生活節奏，無一不是娓娓道來，親切自然，充分表達了偉東對桂林發自內心、深入骨髓的喜愛之情，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去年年初，我在辦公室翻閱最新一期《廣西文學》雜志，又讀到了偉東的新作《王石凹》。文章敘寫他不滿七歲，就與母親、哥哥一起跟隨父親，從浙江嵊縣農村老家啟程，遷到父親工作的陜西關中煤礦王石凹，在這里求學生活長達十年的經歷。因為是“黑人黑戶”，沒有口糧，沒有住房，沒有任何保障，無論生活還是學習都很艱難。好在礦區居民包括附近的村民淳樸友善，總是給予他們一家力所能及的幫助。正是在父老鄉親的深切關愛和學校老師的無私幫助下，成績優秀但戶口仍在嵊縣農村的偉東才能離開王石凹，考入銅川一中就讀，畢業后又考入陜西師范大學深造。字里行間飽含著對王石凹的父老鄉親、老師同學誠摯深厚的感恩情懷，堪稱偉東的最新力作。文如其人，從這些文章里不難看出，偉東是個熱愛生活、善良真誠、知恩圖報的文化人，這樣的人很合我的口味。

此后幾年，由于業務范圍所限，我一直和駐邕的區直文化單位打交道，鮮有機會出差桂林，無從實現自己與偉東見上一面的心愿。2013年元旦剛過，我主持召開自治區文改工作領導小組部分成員單位業務處室負責人會議，聯合審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集團有限公司、廣西演藝集團有限公司等單位提交的申報材料，以便由相關職能部門聯合發文，確認其為轉制文化企業，按照規定享受免征企業所得稅的優惠政策。此前師大出版集團旗下的廣西師范大學雜志社早已提交申報材料，作為雜志社社長的偉東陪同集團黨委書記姜革文同志參加了此次會議，并在會上就申報材料作了簡要說明。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偉東，他個頭不高，膚色略黑，相貌堂堂，雙目炯炯，與我心目中健壯尚武、俠肝義膽的“嵊縣強盜”的形象比較吻合。黃土高坡西北風的長期吹拂，又給偉東的外表增添了幾分滄桑感。會后交談，偉東言必稱化倫兄，語氣誠懇謙恭，一副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的模樣，與其外貌的粗獷滄桑，形成了鮮明的反差。這才想起嵊縣還是清麗婉轉的越劇的發源地，偉東的母親在擺攤修鞋、到礦區家屬隊當農工之余，不時哼唱《梁祝》《碧玉簪》《紅樓夢》等經典越劇。在這種文化氛圍中長大的偉東，其文明禮貌水平，與我們這些從小孤陋寡聞、喜歡打架罵人的鄉巴佬相比，自然要高出一籌。

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我與偉東尚未見面成為朋友，卻首先成了競爭對手。去年年底，廣西文學雜志社組織評選2012年度廣西文學“金嗓子”文學獎，其中從《重返故鄉》欄目推薦的兩篇候選文章，恰好是偉東的《王石凹》和我的《故鄉剪影》。得知《故鄉剪影》入圍的消息，我對獲獎有點渴望，曾在心里盤算過，找評委和雜志社領導疏通一下，請他們盡量給予關照，讓我順利獲獎，雖然不能以此加官晉爵，至少可以證明自己的文學能力。然而轉念一想，又覺得此舉甚為不妥，因為自己在廣西的文學圈子里有點人脈，又是意識形態主管部門的六品頂戴，如果拉關系走后門，評委們可能會礙于面子而偏向于我，這對我所欣賞的偉東太不公平。最好的辦法就是順其自然，由評委們按照自己的意愿，投票決定花落誰家。聯審會召開不久，偉東因事再來南寧，約我到曾擔任評委的廣西作協常務副主席嚴風華家里做客。當時評獎結果已經出爐，席間談及評獎情況，風華兄很感慨地說：“兩篇文章我都仔細看過，覺得旗鼓相當，難分伯仲。而且我與你們兩人都是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實在難于取舍。總體來說，兩篇文章各有千秋，偉東的文章技巧更為成熟老到，而化倫的文章情感更為厚重感人。評委們經過仔細比較，最終不得不忍痛割愛，把贊成票投給了化倫，對偉東只能表示歉意了。”偉東聽罷，并未顯出半點沮喪，而是笑呵呵地表示：“我的文章寫得很一般，評不上獎怪不得別人，只能怪我自己。化倫兄長期堅持散文創作，能夠獲獎是實至名歸。”說完端了酒杯站起來敬酒，向我表示祝賀。所謂不打不成交，從偉東對待此事的態度不難判斷，他心胸開闊，是個淡泊名利的謙謙君子，我對他的好感自然又增加了幾分。

有了這份好感，我對偉東撰寫和編輯的書籍很感興趣，盡管春節前諸事紛繁，我還是忙里偷閑，抽空瀏覽了他從桂林給我郵寄過來的《漓江背囊》和《走，回民國住兩天》。前者是偉東撰寫的導游桂林的小書，他在桂林生活多年，已把他鄉住成了故鄉，因而能以輕松優美的筆調，介紹桂林值得游玩的景點，以及自己行走于這些景點的感悟，頗能引人入勝。后者是他主編的民國時期文化名人抒寫家園的散文隨筆選集。盡管他不是現代文學專業出身，但對民國時期關于家園的散文隨筆情有獨鐘，在忙碌的工作之余，組織同好搜集散見于報刊書籍上的作品，以眼為篩，披沙揀金，別類分門，編為故都庭院、江南老宅、滬上弄堂、浮生逆旅四部分，收錄魯迅、胡適、郁達夫、朱自清、徐志摩、林徽因等文化大家的名作，這些作品對二十世紀上半葉的國民生活環境、生存狀態作了生動描述，展現了民國時期各地居民建筑文化的細節和生活審美趣味。誠如偉東在書的扉頁里所言：“跟隨這本小書，我們又‘回到民國’，好似進入一個悠長的歷史雨巷，每一塊青石板上都閃動著身穿長袍、對襟衫、旗袍的人們的模糊倒影。”每部分后面附有一篇偉東的導讀文章。這些文章一改枯燥乏味的評論寫法，以生動活潑的散文筆調，拾遺補闕，抽絲剝繭，鞭辟入里，闡幽發微，引導讀者領略民國宅院的多姿多彩與居家過日子的甜酸苦辣，與名家名作和所附照片相映成趣，頗見其文字功夫。

除了文學創作和編輯工作成績不俗，偉東還擅長做學問，是學有所成的民國中醫藥期刊研究專家。大學畢業后，他從大西北考入廣西師范大學中文系，師從張葆全教授攻讀先秦文學。那時我還不認識偉東，至今也未讀過他的古典文學論著或論文，對他在桂林求學的情況一無所知，不敢信口開河，隔靴搔癢。但我久仰張先生的大名，知道他是成就卓著的古典文學專家，一向治學嚴謹，對學生要求嚴格。當年我在河池師專中文系當古典文學教師時，曾產生過投考到他門下受教的念頭，如果不是后來改弦更張，考入區外的重點大學見世面，恐怕我與偉東早就結緣，成為同門師兄弟了。不難想象，在張先生的悉心指導下，偉東惜時如金，夜以繼日，吟詠《詩經》《楚辭》，誦讀《論語》《孟子》，鉆研老子莊子韓非子，涉獵《左傳》《國語》《戰國策》，每有心得發現，就訴諸筆端，從而打下了扎實的學術研究功底。

研究生畢業之初，偉東被分配到師大出版社發行科工作。幾年之后，為解除瑣事煩擾帶來的生命困惑，他忽然對同事龍子仲編輯的《思考中醫》產生了濃厚興趣，繼而對中醫“走火入魔”，自學了《黃帝內經》《傷寒論》《神農本草經》等經典著作，并發奮考入上海中醫藥大學，師從段逸山教授攻讀中醫學博士學位。我在北師大讀的是先秦兩漢文學，專業方向與偉東大致相同，對他毅然舍棄前學、半路出家自愧弗如。如果要我作此選擇，我總覺得從古典文學領域跨入中醫學領域深造，盡管扎實的古漢語基礎能為閱讀醫古文提供便利，但畢竟是兩個不同的行當，隔行如隔山，很難找到恰當的路徑登堂入室，取得令人信服的研究成果。偉東比我聰明，他知道如何揚長避短，在新領域跋山涉水，取得新的成就。據偉東自述，在2006年博士入學考試的復試中，當一位教授問他跨學科讀中醫博士，對研究方向有什么考慮時，他胸有成竹侃侃而談：“我有古典文學和文獻學的基礎，長期從事期刊編輯工作，想把中醫文獻學和期刊結合起來，研究民國時期的中醫藥期刊。”參加面試的幾位教授對此予以肯定。在舊稱“十里洋場”、如今更為繁華熱鬧的大上海，他一直保持著對學術研究的虔誠，自覺抵御象牙塔外燈紅酒綠、鶯歌燕舞的誘惑，除了參加基礎醫學知識的學習，大部分時間和精力就是投入民國中醫藥期刊的閱讀研究，經常埋頭于故紙堆里查看文獻，做著錄和提要的撰寫工作，并結合自己所了解的民國期刊史和中醫行業史，寫出文獻整理心得，在此基礎上筆耕不輟，順利完成了自己的博士論文《中醫往事：1910—1949民國中醫期刊研究》。

作為中醫專業的門外漢，我只看出了此項研究成果由享有盛譽的商務印書館出版發行的熱鬧，其導師段逸山先生則看出了門道，并在序言里作了高度評價：“偉東于2006年—2009年在讀博士期間，飽受篳路藍縷之辛，備嘗爬羅剔抉之勞，搜集文字素材之豐富，圖像資料之多彩，乃至書案伏首之契闊、論文撰寫之勤奮，是尤為突出者之一。”“全書從期刊分類、學術促進、行業貢獻三途展開論述。前者依據辦刊目的、辦刊人物、辦刊內容，判為綜合期刊、學術期刊、普及期刊三種類型，枝不旁引，井然有序；繼者從全國研討、地域交流、海派形成三個方面，闡發對學術的促進，中規中矩，有理有據；末者由構建信息平臺、探索中醫前途、參與重大事件、拓展多種經營四端揚榷對行業的貢獻，歸納允當，議論得體。”依據我對偉東勤學的了解以及初步的閱讀感受，我以為段先生的評價相當中肯，并非偏愛弟子、言過其實的溢美之辭。

博士論文付梓之前，偉東還出版過另一本關于中醫的著述：《醫界春秋：民國中醫變局中的人和事》。此書我未能一睹為快，據說出版后不少讀曾找過他，與他交流對近代中醫藥期刊及近代醫藥史研究的感受。溫州醫學院一位老師出差桂林，專門找到其辦公室，談及此書對他的啟發。由此我愿意相信，這是偉東又一令人刮目相看的研究成果。

在常人眼里，做學問的人往往有點迂腐，書呆子氣十足，不懂人情世故，不善看風使舵，在生意場上闖蕩，難免以失敗告終。但偉東秉承了江浙人頭腦精明、吃苦耐勞的優良基因，通過在書刊發行市場長期的摸爬滾打，把自己逐步鍛煉成為一名追求利潤而不唯利是圖的出版商。在師大出版社發行科工作期間，他與科長姜革文、同事盧培釗一道，行走于大江南北、長城內外，不遺余力推銷該社出版的各種書刊，備嘗舟車勞頓、看人眼色行事的艱辛，但也練就了靈敏的嗅覺和獨到的眼光。提任師大雜志社副總編后，他具體負責《作文大王》的編輯工作。長期舞文弄墨和推銷書刊的經歷，使他熟諳讀者心理，深知要辦好一份少兒作文刊物，不能完全由成年人越俎代庖，必須動員廣大小作者積極參與，踴躍投稿，讓他們從小孩的視角，按照自己的思維方式，“自由地表達，平等地交流，愉快地抒寫”，以激發同齡人的閱讀興趣。在這種意識主導下，他和同事們經常策劃開展各種形式的作文交流活動，把全國眾多的小作者和小讀者緊密團結在《作文大王》周圍，使之真正成為小學生自己的雜志，發行量一路攀升，獲得了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的雙豐收。

受此鼓舞，他和社長盧培釗等同仁一鼓作氣，又籌備創辦了《英語大王》、《數學大王》等刊物，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期刊群。繼任社長以來，在歷屆社領導奠定的良好基礎上，他繼承發揚以往辦刊的成功經驗，團結帶領同事們科學分析讀者的閱讀需求，準確把握各種期刊的市場定位，組織開展豐富多彩的營銷活動，把雜志社經營得風生水起，紅紅火火。目前雜志社年銷售總額已達5000萬元，約占廣西180多種期刊的1/5，在廣西期刊社中居于首位，其中《作文大王》月發行量一度超過100萬冊，榮獲“廣西優秀期刊獎”、“廣西期刊獎”和“中國少兒報刊獎金獎”，《英語大王》曾榮獲“中國少兒報刊優秀獎”，在新聞出版總署外語類期刊質量檢查中獲得第一名，《新營銷》雜志成為國內影響力靠前的財經期刊。

2012年，雜志社全面完成轉企改制工作，組建有限責任公司后，偉東并未滿足現狀，而是審時度勢，召集同仁精心謀劃，力求把雜志社進一步做大做強。經過深入思考，打算在學校領導和出版集團領導的大力支持下，利用雜志社被國家主管部門列為全國高校期刊改革試點單位的契機，按照新聞出版總署關于推進非時政類報刊改革的部署要求，大力推進雜志社集團化改革。為實現這一目標，偉東組織人員深入調研論證，準確把握國內外期刊集團的發展現狀和發展趨勢，提出組建集團的具體思路，即以雜志社現有的期刊為基礎，整合校內外部分期刊資源，分類成立電子期刊社、教育雜志社、少年科普雜志社、新營銷雜志社、期刊發行公司、廣告傳媒公司、動漫出版公司，進而組建廣西師范大學報刊傳媒集團有限公司，推動師大期刊出版產業的集群化、資本化和專業化，加速轉型升級，形成多元發展，力爭在三年之內，實現銷售規模超過1億元，利潤達到1000萬元以上，逐步成為在全國有影響力的期刊傳媒集團。

明確了發展思路，偉東又馬不停蹄組織人員認真準備材料，及時申報“新聞出版改革發展項目庫”項目，并利用其在業界良好的人緣關系，找到國家新聞出版總署相關司局負責人游說，爭取把師大報刊集團建設項目納入國家項目庫，獲得相應的政策和資金支持。今年春節前夕，偉東把項目申報材料發給我，請我審閱提出意見。過完春節不久，他又從北京發短信給我，通報上京奔走的收獲。最近他又鼓動學校分管領導率隊前來南寧，向自治區新聞出版局分管領導作專題匯報，并要求與我面談。當天晚上9點鐘，我趕到偉東下榻的賓館房間，與他就集團組建方案的修改完善問題深入交換意見，很快達成了共識。此事意義重大，關乎雜志社的前途，雖然我沒有決策權，但在方案審核報批過程中，我定當戮力斡旋，盡量促成。不管結局如何，偉東的改革意識、敬業精神和執著態度，無疑是值得充分肯定的。

蕓蕓眾生中，有的人相識甚早，經常接觸打交道，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他如同霧里看花，不識廬山真面目；有的人相識很晚，見面不易，但相看兩不厭，可以品茗長談，此叩彼鳴。我與偉東的交往屬于后者，算得上一段惺惺相惜的佳話。在我看來，偉東為人儒雅謙和，處世低調不爭，而且博學多才，能寫能編，善于營銷，是我們宣傳文化系統不可多得的復合型人才。阿基米德說：“給我一個支點，我可以撬動地球。”偉東當然不如阿基米德牛逼，給他一個支點，他未必能夠撬動地球。不過，如果給他一個更大的平臺，他一定能有更大的作為。基于這種認識，我一直想當回伯樂，向擔任學校黨委副書記的查丹明同志（我在自治區黨校中青班的同班同學）舉薦這匹千里馬。還沒等我付諸實施，桂林那邊就傳來消息說，學校領導對秦材桂用的偉東很器重，擬提拔他擔任學校出版集團的副職。偉東賢弟生于七十年代，比老朽小了整整七歲，正處于干事創業的黃金年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我堅信他一定會珍惜機遇，把分管工作干得更加出彩，為師大期刊出版事業的繁榮發展作出新的更大貢獻，不辜負學校領導的信任和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