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樂評同仁對我說:“克萊斯勒和托斯卡尼尼今天在香港能復(fù)興,唱片能夠暢銷,你的功勞不小!”說實話,在今天,藝術(shù)的真正價值已在很大程度上為商業(yè)宣傳所掩飾,要真正懂得,一般樂迷是需要介紹了解的。香港樂壇節(jié)目水平,自去年文化中心把馬勒“第九”搬上舞臺之后,已有很大的提高。再以吉塞金和霍洛維茨為例,很久以來,盡管我也佩服霍,但卻一直以為霍的聲譽是時勢造英雄,超過了他真正的成就;因為除了彈老柴和拉赫瑪尼諾夫“第三”,霍能使鋼琴冒煙之外,他并沒有突出的成就!他自認彈肖邦練習曲不及萊文納,而眾所周知,貝多芬、莫扎特、拉威爾、德彪西等等,都有比他彈得好的人,而他之能使鋼琴“冒煙”,實際上是性格、風格問題,不是技巧問題,他之不灌肖邦練習曲全集、沒聽說他彈過《藍色的多瑙河》的改編曲就可說明問題;相反,吉塞金在聲譽上遠不及他,不以技巧聞名,卻是性格、風格及宣傳問題。在今天,和克萊斯勒相似,吉塞金已幾乎被人遺忘了,而事實上論真正的技巧,吉塞金比霍洛維茨只有過之而無不及,真如克萊斯勒比之帕爾曼一樣。
由于缺少唱片資料,我無法說明這點(雖然在論貝多芬《皇帝協(xié)奏曲》眾多版本中我已分析過這點),可是最近去巴黎我無意中獲得了吉塞金的(Forlane UCD l6590)于1953年錄的一張CD,曲目竟然包括了霍洛維茨的拿手好戲——舒曼的《克萊斯勒偶記》八段中的第四段。回到香港一聽,呆了!霍洛維茨的這首演釋是著名的,黃牧先生許為首選,我也覺得不錯。可是在聽了吉塞金后我才對這首曲子著了迷,天天聽。奇怪的是吉塞金和霍洛維茨在速度上你快我慢,我慢你快!第一段吉是104,霍卻慢很多;第二段吉是72,霍卻快很多。問題是舒曼第一段的指示是104,Agitatissimo(極度急促不安);第二段卻是Con molto espressione 72,吉照做了,而且彈出了兩段強烈的對比,顯然這是舒曼的原意。很難想象霍是由于技巧問題而把速度放慢,但事實卻是盡管吉速度快很多,充分顯出了Agitatissimo的原意,卻又更字字珠璣,音音著肉;在整個和聲結(jié)構(gòu)清楚的呈現(xiàn)中,旋律線依然突出,不知他是怎么彈的?這是真正的技巧!十個手指完全可以控制自如的明證。相形之下霍顯得輕浮了些,尤其是在和第二段對比之下,吉顯得更精彩動聽!在霍的看家首本戲上把他比了下去,這只有吉才能做得到。
如果說,吉和霍的演釋還有各有花香的爭執(zhí)余地的話,把吉塞金和阿勞的“舒曼曲集”相比就高低立判。不論線條、結(jié)構(gòu)、音色、平衡、清晰,吉氏都明顯地優(yōu)勝,尤其是在踏板的應(yīng)用上,阿勞是明顯地借用它以補手指控制之不足,吉氏卻少用得多,完全是靠手指的真功夫,結(jié)果卻是阿勞的肖邦練習曲一直以其簡練的風格獨創(chuàng)一格,在這里反而顯得做作而傷感(sentimental)。其實吉是解釋德彪西和拉威爾的權(quán)威,這兩位作曲家的作品已包括了鋼琴演奏中艱難的頂峰。能以它們稱王,靠得是十個手指徹底的控制能力、最豐富的音色變化和最細微的踏板運用,與其說是鋼琴技巧的巔峰,又如何解釋只不過德彪西和拉威爾是印象大師,不是如李斯特以技巧出名,因此他的技巧也就不被人所注意。同時,野、熾熱,不是吉塞金的風格,因此他的鋼琴就不冒煙。他的光禿禿的頭頂和四方的臉更不是浪漫熱情的標志,所以他從形象上就遠不及霍洛維茨有吸引力,同時也可能是他不彈肖邦的原因?他是唯一不彈或極少彈肖邦的超級鋼琴大師。謹望Biddulph公司能夠早出他的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