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不滅

一只猴子

故事當然是從一只猴子說起的，它無父無母，天生地養，它集三千寵愛于一身，所以它驕傲，驕傲的永遠不肯認輸。可具有嘲諷性的是，它弱小的肩膀扛不起它偌大的驕傲。它還是一只小猴的時候，它打不過猴王，它成為猴王的時候，它打不過老虎，它學道有成之后，它又發現自己斗不過神仙，當它終于大鬧了天宮，如來的五指山壓了它五百年。五指山啊五指山，一張連筋斗云都翻不出的手掌壓出的山，又有誰能逃脫得出去呢？

有的，至少有三“人”——一個叫“菩提”，他游于世界外連天地都不再記得他，如來又如何管得住呢？又一個叫“金蟬子”，一個可與如來爭大乘佛法的人，為爭大乘，他脫身為玄奘，踏上一條前途未卜的西行。還有一只“猴子”，叫悟空。他不曾脫離世間也不曾脫身為凡人，可他寧可死不能輸的血性狠狠地抽了如來一個巴掌。如來將悟空的善惡兩面分開，又引他們相斗，“自己是永遠不可能打敗自己的”，而迷茫之中的人是最容易被引導的，當悟空遇上自己的惡念迷茫時，那如來說悟空是什么，悟空就是什么！可結果呢？齊天大圣的一生就是“斗，戰，勝”，寧可死不可輸！所以，在面對自己的惡念與兇性時，他揮棒了，在打敗自己，身體支離破碎之際，他大喊著：“如來，來戰！”而如來，只會躲在暗處。

最后，這只猴子當然死了，只剩下一塊石頭和半根棒子。

五個傻瓜

西行路，不是傻瓜，誰會去呢？

玄奘是傻瓜，他怪父母生他肉軀，卻不指引他前路，于是只身上路，求大乘，尋真理，但所尋求的，卻無關天地神佛，他們會答應嗎？怎么可能！于是觀音來了，豬八不叫豬八，叫豬八戒，法號悟能而非“無能”；孫悟空改名“孫行者”，再沒有“孫悟空”了！可笑，二師弟叫悟能，大師兄能不叫悟空？玄奘無奈地帶上幾個拖油瓶繼續這不知終點的，沒有前路的西行。

悟空也傻，沒有了記憶以后，他每天只能在夢里回憶自己，大肆破壞之后，對他人的奇怪表現不知所措，還每天想著，早日送玄奘到西天就好了，早日打敗牛魔王、美猴王等四大巨惡就好了，殊不知，那都是自己的好兄弟，那就是它自己啊！

當初，他說“我最后悔的就是把我兄弟的名字從生死簿上除去”。所以花果山上那些怨靈只能集成怪鳥，不能投胎，不能消散。他們能怎么辦呢？只好日日悲鳴，夜夜哀號。悲鳴著為什么讓他們長生卻不讓它們安樂度日。但他們是最痛苦的嗎？不，在花果山被戰火燒遍后變得毫無生機的焦黑的土壤里，那千千萬萬的妖眾比它們更痛苦！二郎神曾在花果山丟下一只大雁，引來了無數妖精的大廝殺。他們難道不知道這是二郎神的圈套嗎？可他們樂意死，樂意成為兄弟們的食物。神仙不會餓，可他們會，他們寧可飽餐一頓，然后去死。他們不想死卻不得不死，他們想活卻活得生不由己。而這一切，都是悟空干的傻事。

還有豬八戒，不肯忘記過去的癡心漢。每夜看星星不睡覺，是想多看她一次吧？在“高老莊”的媳婦也是她吧？所以天破了以后，他義無反顧沖上月宮保護她，又不愿她看見自己，認出自己，他希望天蓬永遠是天蓬，但他忘了，嫦娥愛的是那個靈魂而不是那副肉軀！“我原本以為我看見一只豬抱著一個美女時，我會笑的……”小白龍邊哭邊想著。

而小白龍是喜歡玄奘嗎，不然，為什么化作白龍馱著他呢？其實小白龍只是玄奘的跟隨者吧，不然為什么她從來不愿意讓玄奘見到她呢？她不了解金蟬子的偉大，她也不在意，她只知道有個佛法高深的人叫玄奘，她愿意為他犯天條，她愿意化為一匹白馬，馱著他，不在乎過去未來，只要求今生現在能跟著他！單純的傻瓜啊。

至于沙僧，他才是最傻的吧！求了王母一命卻抵不過一個杯子，被貶下凡還不甘心，花費五百年去拼湊那害得他下凡的破杯子，他將生命全化為回天的執著卻得不到任何人的在意。為此，他甘愿在西行路上做著天上神仙們的監視器，看著四人，傻瓜一樣，找大乘佛法，熬夜看星星……殊不知自己才是天上神仙們眼里的傻子。

哎，這五位傻瓜。他們不知道神仙是要清心寡欲的嗎？沒有了欲望才可以得到永遠的幸福啊。

可惜，悟空是做不到的，他說：“我倒是能忘了自己，可我忘不了花果山那些愿意與我同生共死的人……”所以他終究就是一只“妖怪”，所以他終會和天庭鬧翻，因為神仙是容不得“妖怪”的，能永遠幸福生活的只能是神仙！

天蓬也不懂神仙。對他而言，嫦娥比什么都來得重要。為了她，他可以默默地在廣寒宮前站幾千萬年；可以不怕“齊天大圣”的兇名大打出手；可以在必死之局中沖回天上，只為了守護她。在下凡前，他問了一句：“這些家伙是誰？”黃仙女回答他：“這些就是神仙。”那時候天蓬就決定了，下輩子做狗做豬也再不會做神仙了吧。

還有紫霞，小白龍，金蟬子……他們都不是神仙，他們都斷不了欲，忘不了情，不像王母，觀音。

七仙女求饒中磕破了頭，血染紅了地面，觀音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可惜地臟了。”到底是地臟了還是心臟了？

傻瓜們，不懂沒有靈魂的神仙。

終

菩提問悟空想學什么法，悟空回答：“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的眼，這地再斷不了我的路，這諸天神佛也待我如朋友兄弟，再無人能欺我，我也再不用怕誰！”

妖精問玄奘所學的法時，玄奘回答：“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的眼，這地再埋不了我的根，這諸天神佛再不現人間，我的命只在我手！”

好一對狂妄的師徒，好一副無上的慧根！

他們狂妄地挑戰了天地最高權威，悟空大鬧了天宮，太上老君的煉丹爐只練就了一副火眼金睛，如來的手再大也壓不住他無敵的氣概！金蟬子和如來打了一個賭，賭人間的未來，賭他的大乘和如來的大乘！他們勝了，神佛再不現人間，再無人敢欺齊天大圣。可他們的結局呢？

“花果山雖然不在了，可種子已經散遍天下了。”或許，他們也已化身千萬，散這世間了吧？他們可是神通廣大的齊天大圣和金蟬子啊，有什么他們辦不到的嗎？

一切都不曾消失，一切都不會停止，一切都是輪回，一切都是因果，事物消散了，便有新的開始，世間長河里總有兩朵相似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