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總覺得我是個十分幸福的人。即使生活有種種缺憾與艱難,我也從不曾有過那種絕望的感覺。人說,這是盲目的樂觀,但我覺得,這僅是一種對生活的堅信,對生命的執念。
我很喜歡七堇年寫過的一句話:就讓我們繼續與生命的慷慨與繁華相愛;即使歲月以刻薄與荒蕪相欺。
生命慷慨的美好,總是足以讓我們應對歲月荒蕪的無可奈何。
在正月之初,鄰居的婆婆沒了老伴,本應歡快的春節,卻以家人的悲泣而慘淡收場。陌生人聽來,應只會驚呼一聲“太不吉利了吧”,順帶些許同情,同樣的,這讓我也覺得莫名悲涼。這話讓一直討厭那婆婆的我來說,實在是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我不知道該怎樣來表現這個婆婆的形象,她與一般的老奶奶有相同的外表,唯獨是鼻翼旁多了一顆長毛的痣,讓人看著就覺得她十分刻薄,我討厭她的理由也由此而來。這個極要強的婆婆似乎是知道我們這些小孩子都不喜歡她的,所以從不和我們有過多的交流,但是與我們的長輩們,是處得極好的,時常來往串門。我出門經過她的小店時,曾幾次看到她與她的老伴坐在門口,兩個人沒有一絲交流,只是自顧自看著自己前方,身下是那種你一動,就會咯吱咯吱響的椅子,但這時,這種有些鬧騰的椅子,卻顯得那么乖順。那時的我看到這種情景沒什么感覺,現在想想,頗有種相依為命的蒼涼而溫暖之感。
自從我去外面上寄宿制學校之后,我就極少見到她了,只有一次,在飯桌上,奶奶警告我說,以后不許再到那小店買那些零碎了。我這才知道,那惡婆婆的老伴得了癌癥。奶奶擔心他們店里的東西會不干凈,伙同鄰里不再到她的店里買東西,其實那時我早已知道癌癥不是傳染病,所以不會沾到什么臟東西,只是我懶得說,不想說罷了。
就這樣,直到春節的時候,婆婆的老伴終于挨不下去了,走了。可能是出于愧疚的原因,鄰里居然沒有人埋怨從那婆婆家傳出的哀嚎聲太吵鬧了,影響他們拜年的心情。老人的葬禮辦得簡單,只是那失了老伴的婆婆手臂上的黑布條掛了很長時間。
我未曾感受過失去親人的苦楚,只是突然手臂上別了塊黑布來學校的同學們一直郁郁寡歡的神情讓我知道,這是一直磨礪人心的苦楚,一種像是在心中軟軟地磨你的痛處的苦楚,令你痛,卻不得宣泄,這令我心悸。我想,這位年老好強的婆婆能否有這樣強大的內心去承擔這樣的苦楚。我知道,她還是像以前一樣的和人交往,到各家串門,以平靜淡薄的心境去看那夕陽西下,不和人交談,不挪動目光,馴服那一動就會咯吱咯吱響的椅子。一切如常,只是少了一人罷了。她可能會想,反正遲早都要相見的。
生命慷慨地贈與了回憶的美好,我們又何必偏執地只愿看見那些歲月逝去給予的悲痛呢。
人生苦短,只留有些許歲月讓我們與生命的慷慨與繁華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