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梯寺石窟

木梯寺石窟：崇山峻嶺的珍藏

位于甘肅省武山縣馬力鎮。在榜沙河邊依山建造。北魏始建，唐、宋增建。僅有北端一門入寺，傳早年架一數丈木梯于絕壁處以便登梯入寺。寺西有大石佛一尊。寺內現存窟龕18個，有造像78尊、壁畫234幅，繪畫面積2100平方米。

武山，這座處于秦嶺與黃土高原交匯處的小縣，地勢險要。我不止一次途經這里，從蘭州到天水，或從天水到蘭州，每次望著車窗外那一座座突兀高聳、怪石嶙峋的山峰閃過，不由得讓人驟然生出一種身涉險境的危機感來。

武山古稱寧遠。并非寧靜致遠之意，北宋在武山縣之北置寧遠寨，后升為寧遠縣，由此得名。現存一界碑，可以佐證。紫赭色花崗石質，上寬下窄，書“寧遠縣交界”五個大字，楷隸相間，很是謹慎工整。

先坐火車到了武山。一個陽光很好的晌午，我們起程從武山縣城驅車前往木梯寺。

道險且阻，天炎酷熱，久旱不雨，恍惚間仿佛見一群赤臂漢子執藤條鐵鞭敲擊羊皮鼓面，手舉火把的女人圍成圓圈跳舞，舞畢，虔誠地跪倒叩拜……

旋鼓舞流行于武山一帶，娛神娛人。

佛自西來，沿河西走廊到了武山。連續不絕的山巒張開臂膀，木梯寺、水簾洞、拉稍寺、千佛洞等等石窟，在武山顯得格外集中。一座座深藏于深山巨崖之上的佛教石窟，如絲綢古道上點點燈火，溫暖著人們凄苦的靈魂。

長安不遠了。

木梯寺石窟坐落于武山縣城西南的馬力鎮石渭山。

發源于岷縣閭井鄉黃山梁的榜沙河流經山前，在鴛鴦鎮匯入渭河。榜沙河水量很足，在其交匯處，于渭河河道里沖出十多米寬的水面，清澈的榜沙河與渭河匯合，劃出很長的一條清黃分明的界線，一幅“涇渭分明”的景象。幾十米后，榜沙河方才和渭河混合，一起蜿蜒流向武山縣城。河道兩旁，成片的河谷川區，稼禾青青。

7000年前，就有人類在榜沙河流域繁衍生息。榜沙河西岸的付家門有一個新石器文化遺址，這里曾經出土過石刀、石鏟等農具，所以又稱作種谷臺。花紋細膩的陶片，彎彎曲曲的弧線一波連著一波，宛如對榜沙河水的贊美。

榜沙河畔自宋以來，便有集會市場。一條古道，車馬川流不息。

種谷臺上游六七公里處，就是木梯寺。

石渭山石砂巖構成，山勢南北走向。木梯寺地處險要，石窟開鑿于山腰峭壁上，坐西面東，凌空30余米，長500余米。三面陡絕，僅北面一處可通。相傳絕壁上原立著數丈高木梯，供人們攀梯進出寺內，木梯寺由此得名。

如今，木梯早已不在。山門外，附近村子的鄉親們一鐵锨一鐵锨掘去土石，修通了一條盤山小徑。

小徑盤旋上行，皆在濃蔭遮蔽之下。左右古木參天，有白皮松，樹干在陽光照耀下泛著銀白色的光芒，卻冠蓋青青，有種奇異的美。沒有風，松樹、青岡、楝木，各種叫不上名字的雜樹舉著手臂靜止著，一動不動。偶爾聽到泉水流淌的聲響。再往前行，小路下為百米深的斷崖，看一眼都令人心驚膽戰。這樣提著心走了很久，進得新修的仿古山門，方顧得上抬起頭四面張望。木梯寺石窟宛如一組精美的浮雕，鑲嵌于綠色的背景之中，突如其來地映入眼簾。

這是武山崇山峻嶺間的珍藏。

木梯寺開鑿年代久遠，明代重建木梯寺碑載：“初建于漢，自漢迄唐，歷代經營。”又有“明洪武初年經林僧黨郁剛重建”，“自萬歷十五年，有平涼府隆德縣居士任演明捐資重修”的記載。

木梯寺依山而建，先在峭壁開鑿出臺空地，然后在臺地上進行修建。山體陡峭，故佛殿都較小，并且采用窟殿結合的建筑形式，均置木構遮檐。

殿閣精巧，石窟內塑像以石胎泥塑居多。

洞窟形制多樣，有方形平頂、楣穹窟頂、人字坡頂，有崖窟、摩崖龕、走廊、自然崖龕，每一處廟宇洞窟都極具特點，匠心獨運。

第1窟又名“朝陽洞”或“接引佛殿”，原建于明，清代重修。正中接引佛雙目前視，面露微笑，衣袖飄動，跣足立于半圓形蓮臺上，好像在迎接遠方的賓客。

《三國演義》中，曹操聽聞許攸來投，很是激動，跣足而出。跣足，古代引申為表示對客人的尊敬。

石渭山陡峭，傳說山后不遠處為三國時古戰場鐵籠山。

明萬歷年間《寧遠縣志》記載：“鐵籠山，又名斗底山，其狀如斗，依山立寨以避兵……”

鐵籠山其山狀若鳥籠，易守難攻，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三國演義》里蜀將姜維三戰鐵籠山的戰爭就曾發生在這里。

姜維將司馬昭困在鐵籠山上，糧草斷絕，后經魏軍救援才得逃脫。

諸葛亮死后，姜維任蜀漢大將軍，為實現諸葛亮未盡之業，鞠躬盡瘁，以圖再攻祁山，進兵中原。姜維在鐵籠山修筑城堡、挖掘地道，山前設營盤、中軍帳，暗呈張網之勢。然后，出兵二百，晝夜不停，以木牛流馬，運送糧草，誘敵來攻。司馬昭不知是計，派徐質提兵五千，前來偷襲，圖斷糧道。蜀兵棄糧而逃，徐質率兵追趕，被蜀兵重重包圍，或擒或殺。蜀兵換上魏裝，騙開魏軍營門，一時殺聲震天。魏軍無路可走，被逼上了鐵籠山，司馬昭亦被困在山上。姜維斷其水路，魏軍死者不計其數，盡棄于斗底峽谷。

司馬昭仰天長嘆：“吾死于此也。”此時，有高人王韜獻計，說山中有泉，可拜求之。司馬昭依計而行，虔誠拜之。也是命不該絕，忽得一眼泉水涌出，救了眾兵士性命。

鐵籠山，當年斗底峽谷猶在，深谷陰森駭人，當地人稱“萬人坑”。在鐵籠山的一眼枯泉中，曾有村民發現過一枚刻有“軍司馬印”的方銅印。司馬昭逃之惶惶，就這樣連印章都丟得不知了去向。山上還出土許多戟、戈、銅鏃等物。

附近村莊喚作八營、馬跛、斗敵等，風過處，松濤陣陣，仿佛隱隱聽到三國古戰場戰馬嘶鳴和鼓聲陣陣。

至明朝木梯寺始修“接引佛殿”。無量壽經卷中載，在釋迦牟尼佛祖未出世前，已經有佛的出現，就是接引佛。此佛為西方極樂世界的教主，能接引念佛之人前往西方凈土。

潛心念佛，愿從此無孤魂野鬼。

四壁滿繪菩薩和天王，色彩和諧，氣韻生動。

第5窟宋代修建，位于西崖最高處。平面長方形窟。三面高壇基，高壇上塑三佛、二弟子、四菩薩。正壁燃燈佛結跏趺坐于方座之上，右手作無畏印，以示其最大法力。

只有迦葉顴骨突兀，一手牽著衣襟，一手垂立。其余阿難、釋迦佛、明王佛、文殊、普賢個個豐滿圓潤。唐代風韻尚存，是否也是從另一方面證明了此地的地美水肥？

一尊女供養雕像，兩腿并立，雙手捧缽，身姿秀美，面露嬌羞，說她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倒不如說她是一位樸實的民間女子。木梯寺石窟還有另一尊更為著名的女性雕像，稍候再說。

護法神也像是來自民間。頭戴窮生帽，身著素戰袍，腰束絲帶，反握拳頭，雙目怒視，令人望而生畏，如好武的武山人。

夏、商、周及春秋時代，武山為戎、羌部落所屬。后為北方戎族東進南下必經之地，自古習武之風盛行。氐人、羌人、鮮卑族人呼嘯而至，自有武藝高強者擋之。如此這般，武山人練就了粗獷和充滿野性的氣質，說一口令人費解的語言，如同現代社會中的氐羌人。

上大學時，我有個女同學是武山人，自幼跟父親習武，有誰欺負我，她就拍拍胸脯，一副包在她身上的樣子。宿舍里有張高低鋪挨不到墻邊，因為已經放滿東西，我們幾個怎么搬也搬不到位，總是搖搖晃晃。她過來，瞇著眼睛左右看了看，擺擺手讓我們讓開，飛起一腳蹬在床幫子上，只一下，搞定。

她說起兒時武山走街串巷的貨郎，隔段時間就來一次，個個身懷絕技，出手不凡。到了村子，放下貨擔，在一堆孩子的簇擁之下，掄起兩頭尖尖的扁擔，舞將起來，舞畢，在掌聲、驚叫聲里停下來。孩子們方才敬仰有加地拿出剛從雞屁股底下摸出來帶著溫度的雞蛋，換上些糖瓜、撥浪鼓之類的小玩意兒，貨郎心滿意足地離去。

洞窟內右面菩薩前有一武官，內著甲，外罩戰袍，挺胸叉足而坐。左面菩薩前立一文官，頭戴明式冠，白須，穿左祍長袍，雙手籠于袖中，倚坐于座上，有決勝千里之外的異人風范。

宋朝有一條特別的律法，文代武屬。宋太祖趙匡胤原為后周將領，后周幼主孱弱，趙匡胤因此鉆了空子黃袍加身。為了避免此類事件在他的子孫身上重演，他制定律法時規定，武將只有領兵權，而文官決定軍隊的行動。

眼前武官再威猛怕也抵不過文官的成竹在胸吧？

再來看看第7窟，亦為宋代開鑿。內塑三世佛四菩薩一羅漢。主佛釋迦牟尼端坐佛壇之上，莊嚴肅穆。佛與菩薩分列左右。

接著前面“稍候再說”那段我們繼續說，木梯寺石窟最為著名的雕像“翹腳菩薩”塑像就在此窟。

坐于蓮臺之上的菩薩，一腿盤屈，一腿垂下，呈舒相坐式。她頭束香環，裙帶輕飄，上身稍左側，右手撐于石上，左手放在膝蓋上。一雙秀麗的赤腳，右腳伸于蓮蒂，像是輕踏于花蕊之上，左腿彎曲上翹踩在石頭上，神情坦然而閑適。

與那些莊嚴肅穆的佛像不同，她仿佛是一位風姿綽約的妙齡女子，生活氣息極濃。抖抖灰塵，就仿佛從神壇走下了人間嗎。

忽然想起途經鴛鴦鎮。鴛鴦鎮民風古樸，街頭巷尾，村民遇人皆以笑臉相迎，如書中那“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桃花源人。”道旁大槐樹，枝丫繁茂，一人不能盈抱。七斤黃母雞在路邊草地踱步，幾頭驢子馱著東西穿過馬路。有小孩子蹲在宅院門前臺階抓羊拐骨，那羊拐骨用紅顏色染過，又在青石板上磨褪了色。

在一家小攤吃了碗酸辣粉，透亮柔韌，口味十足。問起來，說四門食醋、香油豆瓣醬均為當地特產。有問哪里有售，掌柜指了指不遠處的小賣鋪。

小賣鋪里替大人值守柜臺的，是剛放了學的一位清秀的少女。進去買了些土特產，又問東問西說了幾句閑話，少女的臉便淺淺地一點點紅了上去——一朵含羞待放的花朵。

與眼前的翹腳菩薩有相似之處，卻多了幾份拘謹。

翹腳菩薩戴項圈、臂釧、手鐲，為鴛鴦玉嗎？

鴛鴦鎮鴛鴦峽出鴛鴦玉。《寧遠縣志》中，就有“峽谷蘊玉”的記載，此峽谷指的就是鴛鴦峽。鴛鴦玉學名“蛇紋巖”，由于蘊含多種化學成分，形成翠綠、墨綠、淡綠、褐紅色等斑斕的色彩。

那些黑如墨色、綠如翡翠的玉器，依舊鋪天蓋地風行在隴上。居住在鴛鴦峽一帶的農人，將整塊鴛鴦玉擺在院子里當飯桌、凳子，光滑沁涼。老人們也有用玉枕的，可清火、醒腦、降血壓、治頭痛。

據記載，秦始皇所用御碗、酒斛等皆為鴛鴦玉雕琢而成。

“葡萄美酒夜光杯”中的夜光杯所使用的，也是鴛鴦玉。經玉匠反復琢磨而成的夜光杯，杯壁薄如蟬翼，倒入美酒，通體水波蕩漾。

木梯寺可謂多災多難。民國初年武山境內土匪橫行，當地百姓在石窟中居住避難，整日煙熏火燎使得許多石窟中的壁畫彩繪幾乎毀壞殆盡。

第7窟中壁畫就因煙熏幾乎難以辨認。有力士雙拳緊握做威猛狀。

因木梯寺石窟內沒有報警監控設備，曾幾次遭文物販子偷盜。

力士，邀明月共飲，對影成三人。飲罷接著看護木梯寺石窟吧！

第16窟始建于唐。因窟內正壁崖面有木梯寺最大的唐代倚坐大佛一身，故木梯寺石窟又稱為大佛閣。大佛垂腿端坐，雙目微含，凝視著遠方，佛祖的慈悲、大度視之可感。

傳說此大佛很是神奇，原為天然石佛，后泥塑加工而成。佛高約8米，著垂領式袈裟，通體彩繪。像是大佛換了身新袈裟立于紅色石崖之上，俯瞰著榜河河谷。

今年又是個好年成。

出木梯寺下得山來，天色漸晚，紅色山崖在夕照下熠熠生輝。沒有鳥鳴，馬力鎮寂靜，木梯寺，更加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