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富論壇的中國傳奇

本刊記者 董彥 王鳳娟

很難想象，現在習以為常的“CEO”(首 席 執 行 官)、“財富”、“全球商業論壇”、“跨國公司”、“世界500強”等字眼在15年前對于大多數國人來說還是非常陌生。但在1999年，在上海浦東召開一次財富全球論壇之后，這些稱謂和商業理念就如雨后春筍般在中國各大媒體的字里行間冒了出來，成為街頭巷尾熱議的“財富”話題。

1999上海：走進中國

上世紀90年代末，中國走過了改革開放十多年的風雨歷程，成功抵御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并與其他亞洲國家和地區攜手走出了經濟低谷，經濟發展水平顯著提升。如何看待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制度的建立、如何看待中國未來幾十年的發展，是當時世界各國和各大跨國公司普遍關注的議題。

由于國內市場經濟改革正在不斷深化，加之尚未完全渡過亞洲金融危機、中國駐前南斯拉夫大使館被炸等一系列外部因素干擾，世界對中國未來的發展前景開始“觀望，疑慮，甚至質疑”。中國外文局局長周明偉時任上海市外辦主任、1999年上海財富全球論壇會務接待總指揮，他用“坎兒”這個詞向記者形容20世紀末的那幾年中國發展所面臨的內外部環境。

“時任國家主席江澤民非常敏銳地關注到這種趨勢，也注意到了財富論壇同世界經濟發展的關聯度及其對世界跨國集團的獨特影響力。當1998年年初，時代華納集團首席執行官杰拉爾德·李文率團訪華時，江主席在會談中專門談到了中國未來50年的發展前景。”周明偉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

時代華納一直都非常關注中國經濟發展的巨大潛能，拉爾德·李文立刻敏感地意識到“中國未來50年”這個話題的分量和意義，主動提出希望在中國舉辦一屆財富論壇，邀請全球商界的精英們探討未來中國的發展和對世界的影響。江澤民對他的想法表示支持。“他判斷這是一個可能吸引國際跨國公司巨頭關注，進一步推動對外開放、吸納外資、技術和管理經驗的新契機?！?/p>

在經過一年半的可行性調研之后，中美雙方選擇了上?！敃r太平洋沿岸發展速度最快、最能反映中國發展變化的城市，于199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50周年之際，舉辦20世紀最后一次全球財富論壇。

“論壇的主題確定為‘中國：未來50年’，這實際上是江主席的‘創意’。”周明偉回憶道，“這一主題希望進一步向世界聲明中國將堅定不移地改革開放，表明中國希望同世界加深經濟合作的意愿，展現中國市場發展的美好前景，堅定跨國公司在中國投資合作共贏的信心。”

但舉辦全球性的大型財經論壇絕非易事。當時的中國一方面缺乏這種世界性論壇的組織經驗；另一方面，在接待資源上也相對緊缺。

上海作為全國經濟發展和對外開放的“排頭兵”，上世紀90年代末期，每年接待100多位國家元首、政府首腦和政黨領袖以及數百位部長級高官?！暗幢闶沁@樣的接待能力，也并不能從容應對800多位國際政商界精英在如此集中的時間內造訪上海，參加論壇。”周明偉作為上海財富全球論壇會務接待總指揮對此印象深刻。

他告訴本刊記者，有數十個國際企業集團的巨頭使用私人飛機抵滬，如此巨大的公務飛機群幾乎同一時刻到達上海機場，對上海的飛機接待能力是一個很大的挑戰；這些國際巨頭都需要自己的獨立車隊，對上海的公務用車安排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住宿方面，要同時為這么多的跨國公司老總提供最好的房間，也給上海的酒店接待能力帶來了不小的考驗。

1999年9月27日，財富全球論壇上海年會在上海黃浦江畔的國際會議中心開幕。美國前國務卿亨利·基辛格博士在論壇上作為主講嘉賓發言。

中國外文局局長周明偉接受本刊記者專訪。

為了給會議提供一個規格相對應的宴會和演出場所，修改了當時在建的上海國際會展中心的方案，使之成為當時上海最大的多功能會議場館。它擁有一個兼有會議、演出、宴請功能，可以容納2500人（250桌）同時用餐的宴會大廳。周明偉回憶道：“當時，在保證食品安全、每道菜都是熱的前提下，同時供應250桌套餐，確保每一個嘉賓都可以同一時間享用菜肴，這對大會的后勤保障工作提出了極高的要求?！?/p>

財富論壇美方組委會對論壇籌備的每一個細節也有著近乎苛刻的要求。以現場燈光和音響為例，美方要求保證在會場每一個角落的人都可以清晰地看見、聽見在主席臺上嘉賓的演講。為此，他們帶來了世界頂級的燈光和音響師，并為這次論壇專門運來了燈光和音響設備。周明偉對此記憶猶新。

1999年9月27日，月明中秋之夜，在上海浦東新落成的國際會議中心，時任國家主席江澤民在上海財富全球論壇的開幕晚宴上，面對2000多位到場嘉賓發表主題演講，闡述了他對“中國未來50年”的理解：“中國是一個發展中的社會主義大國，它的未來發展，不僅直接關系到中國人民的前途，而且對亞洲和世界的發展與進步也會產生重要影響……”

周明偉認為，“江主席高瞻遠矚地向世界說明了中國改革開放近20年的巨大成就，展現了一幅中國與世界合作共贏的廣闊美景。僅僅過了15年，江主席演講中所描繪的‘中國：未來50年’圖景大部分都已經成為現實，并成為‘中國神話’的一部分。”

2005 奧運之前來到北京

黃浦江畔的煙火剛剛落下，北京天壇祈年殿的大門又徐徐打開。

提著宮燈的“宮女”魚貫而出，“皇家禮賓官”打開“圣旨”，高聲宣讀：歡迎所有賓客入場。這并不是一場演出，而是2005年北京財富全球論壇在天壇丹陛橋舉行的閉幕酒會。

在規模盛大的北京財富全球論壇上，已經沿用了八屆的論壇標識首次由藍色改為中國紅：財富全球論壇標識的底色為大紅色，上端為財富全球論壇的英文字樣，中間代表論壇全球化含義的地球為海藍色，地球圖案上面書寫著“北京”兩個字，下端寫著“2005 BEIJING”。

當時一位財富論壇北京辦公室的負責人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這是專門為北京設計的。采用紅色是考慮到北京這座歷史文化名城的傳統文化和民俗習慣，同時也表明了論壇對這次會議的重視?！?/p>

然而，北京財富全球論壇背后的籌備工作也不都是順利的。

財富全球論壇組委會美國方面在來北京之前，已經在美國做好了論壇的策劃方案。但由于東西方文化和習慣間的差異，方案中的很多方面僅僅是紙上談兵。

2005年5月16日，財富全球論壇在北京開幕。

北京市政府新聞辦公室主任王惠接受本刊記者專訪。

“北京作為中國的首都，歷史悠久，文化燦爛，是一座古老而充滿活力、現代而富有魅力的城市?！北本┦姓侣勣k公室主任王惠作為北京市政府的代表，希望在開幕式、論壇環節以及參觀活動中都融入真正的中國文化，全方位展示北京形象。

在籌辦工作中，中美雙方要隨時面對各種各樣的分歧，在2005年3、4月份展開的40多場磋商與談判中，雙方積極穩妥地解決了這些問題。

對于組織者而言，應對活動過程中突發狀況是最大的挑戰，在北京財富全球論壇開幕式的準備階段就出現了小插曲。

由于此次論壇原計劃把開幕式安排在戶外，氣象情況將決定整個活動的安排。因此，最終確定了兩套方案：如果天氣良好，開幕式將在天壇的祈年殿廣場舉行；天氣惡劣即改在人民大會堂。

“在天壇籌備舉行的開幕式將是北京財富全球論壇的一大亮點，也是北京市政府籌備工作投放力量最大的一部分。一場名為‘龍之魂’的激光表演將展現北京和中國的魅力。時代華納方面對此次開幕式的期望非常高。”王惠坦言。但根據天氣預報，開幕式當天將會有小到中雨，所以原計劃在天壇露天舉行的開幕式不得不易址到人民大會堂。

這一決策立即遭到了論壇美方組委會的反對，拒絕配合開幕式活動的彩排。他們強調，沒有看到下雨的那一刻都不會離開。王惠找到美方代表反問：“你們是否也承認北京市政府同樣很希望在天壇舉辦開幕式？”面對美方的默認，王惠肯定地表示：“北京市為了籌備在天壇舉辦財富論壇的活動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更希望讓全世界看到北京最完美的狀態。但是天氣的原因，我們只好作出更換地點的選擇，即使你們不配合，我們也將按時彩排?！闭f完，王惠起身離開。美方最終答應配合彩排。

如今，回憶起論壇的整個籌備過程，王惠覺得，“雖然過程很艱難，但是非常值得。雙方一直本著既要把財富論壇辦成功，又要完美體現中國特色的共識。這是我們協商的前提。”

北京財富全球論壇最終取得了空前成功，時任國家主席胡錦濤在人民大會堂出席了開幕式并發表主旨演講；在論壇閉幕時，參加論壇的77家世界500強企業中就已有半數確定了首次在中國內地的投資計劃。

時代華納公司國際事務高級副總裁彼得·沃爾夫談起此次論壇時認為在北京的收獲很大，“辦好論壇需要精彩的內容和高級與會者，要求我們找準本地伙伴并很好地合作。顯然，我們找到了理想的合作伙伴。”

王惠在談及籌辦北京財富全球論壇的收獲時表示：“財富給我們留下的東西很多，其中一項就是如何與國際社會溝通的經驗。如今，每年在北京舉辦的國際性活動超過二三百場，北京已經能夠越來越自如地運用國際活動平臺提升自身的國際溝通水平，展現城市的魅力?！?/p>

“欲稱雄世界，先逐鹿中國”

“字斟句酌的中文新聞通稿很快準備好了，新聞發布的難度卻是我始料不及的?！薄敦敻弧冯s志中國分社的主任張丹回憶財富論壇走入中國的初期時非常感慨。1999年時，她打電話給一家家主流媒體向一個個跑財經口的記者，一遍遍地解釋財富全球論壇是怎么回事、其舉辦的來龍去脈、權威性與影響力、國家領導人的高度重視……而面對張丹的采訪邀請，不少媒體的反應是：“財富全球論壇？沒聽說過。”

可就在這十幾年間，集聚全球商業巨頭、引領跨國資本流動方向的財富全球論壇與中國這片古老的東方熱土一次次“結緣”。從1999年的黃浦江到2001年的香江，再到2005年的紫禁城，財富全球論壇自1995年創辦以來，三次登陸中國，并獲得了巨大的成功，見證并分享了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黃金時期。

上海公共外交協會副秘書長孫為民回憶上海財富論壇時提到過一個細節：當時《財富》雜志的主辦方——美國傳媒巨頭時代華納公司專門制作了一個15秒的廣告片在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上循環播放，廣告語是“欲稱雄世界，先逐鹿中國”。

當時《財富》雜志中文版高層解讀了這句帶有中國典故的廣告語：全球論壇看好中國，理由很簡單，即在當今世界經濟相對疲軟的背景下，惟獨中國經濟經過改革開放30多年的高速發展，增長勢頭依然強勁。中國這塊土地上商機無限，亞洲最有吸引力的市場就在中國，要想自己的商業帝國在全球市場中一展拳腳，中國市場是“商家必爭之地”。

這10個字道出了中國對世界500強企業的強大吸引力。全球最大企業的巨頭們期望有一個平臺，與中國政府的官員、企業界和學者一起，共同探討未來中國經濟的發展和對世界的影響，尋求和擴展與中國進一步合作的機會。周明偉告訴記者，當時參加上海財富論壇的800多位全球商業精英中，有80%的人沒有來過中國。而近幾年來，他們中的許多人，一年中就要往來中國多次?！斑@是一個共贏的過程。一方面，我們順應了世界經濟發展趨勢，通過財富論壇這一平臺將世界500強企業的目光吸引到了中國，無形中推動中國的對外經濟合作水平上了一個大的臺階，僅僅用了十多年的時間，中國發展出了幾十家自己的世界500強企業。另一方面，在中國成功舉辦的幾屆財富論壇，事實上使這個論壇本身的美譽度在世界范圍內得到了提升?！敝苊鱾フJ為。

《財富》集團出版人麥克·福德利表示，雖然財富全球論壇在中國已經舉辦過三屆，但是對于跨國企業的領袖們來說，中國的魅力依然有增無減?！拔覀冞x擇舉辦地的標準是：經濟活力和舉辦能力。前者包括經濟發展能力、市場前景、社會穩定和對大公司的吸引力，后者包括組織能力、軟硬件設備和參與水平?！丙溈恕じ５吕f。

2013年6月，成都成為財富全球論壇自1995年創辦以來的第12站。繼上海、香港、北京的圓滿之行后，財富全球論壇第四次選擇中國。但與此前主要選擇在中國沿海地區舉辦不同，這次移師西部，選擇在了中國內陸城市成都，其傳遞的“風向標”已非常明顯——財富向西。

“我相信，在成都財富全球論壇之后，中國依然會是財富論壇關注的選擇。因為中國依然是世界上最活躍的經濟體，中國兩個百年的奮斗目標中會有更多的議題引起各大國際跨國企業的高度關切?！敝苊鱾ミ@樣預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