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一交寒露,霜降,牡蠣即開始肥美起來。
牡蠣在福州方言中稱為“蠣房”,是古漢語的稱謂,很形象。每一顆海蠣都在一個房子一樣的殼中窩居著,堅硬的外殼包裹著柔軟的軀體,就象英國文豪狄更斯在《圣誕頌歌》中得描述:“象牡蠣一樣,神秘,自給自足,而且孤獨。”把牡蠣描述得象一個獨居的俠客。
牡蠣在福州可是個平民的食物,家家戶戶吃得起。小時候一到快入冬,海蠣上季,街角巷尾就多了炸海蠣餅的小攤。煤球爐架著一口大鐵鼎(鐵鍋)。鼎中沸騰著熱油,油面上漂浮著一塊塊炸得金黃色圓形的海蠣餅。幾毛錢買一個,用張小紙片一包,抓在手中就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好燙。熱氣騰騰地從缺口中飄散出包菜,紫菜,海蠣的誘人香味。就著巷子中的嗖嗖涼風(fēng),一邊吹一邊咬,三口兩口就咽下手中這塊圓形的美味……這可是兒時一段深刻的美食經(jīng)歷。除了蠣餅,炒海蠣,海蠣豆腐湯,炸海蠣團(tuán)等,皆是福州著名的家常美食。
在福州買帶殼的蠣房方言叫“扒蠣”。帶上水桶或麻袋,騎著自行車到臺江碼頭海鮮批發(fā)地,裝滿幾桶或幾大袋回家,用水沖洗干凈牡蠣殼,然后連殼放入鍋中加水煮開,一大鍋的牡蠣每只殼都已張開,拿在手中用手輕輕剝即打開,露出顫微微,肥碩的牡蠣肉,可以沾點蝦油,吃在口中,不是一個鮮字可以形容。煮牡蠣的湯水,呈灰白色,咸鮮味非常濃郁,喝一口回味悠長,老人家說這湯水很滋陰護(hù)肝。八十年代肝炎流行期,就有許多家庭煮這牡蠣湯水給家中得肝炎的病人作為日常保養(yǎng)來喝。
除了帶殼煮,當(dāng)然也可把肉取出來食用。男人們扒了礪房回來,婦女們便坐在門口的石板凳上,搬個木桌子,擺上蠣房,拿個螺絲刀,開始“開礪”(撬牡蠣)。一只手的手指壓住一只牡蠣,另一只手持刀,刀尖朝著殼尾縫隙一搭一撬,把它上殼蓋撬起,再把刀尖順勢伸進(jìn)礪殼一剜,將蠣肉剔出倒入旁邊的碗中。熟練的開蠣好手,刀工都出神入化,完全可以不怎么看手中的牡蠣,一邊聊天,一邊不停地,迅速地開蠣。那時幾歲的我,每次看到有人開蠣,總時不時地跑過去偷拿幾粒放入口中吃,大人們一邊開蠣一邊笑我:“怎么不把鼻子上那兩個蠣也一起吃了?!毙ξ冶亲由贤现鴥尚斜翘?。
這都是兒時關(guān)于牡蠣得記憶,如今海水污染嚴(yán)重,我是不敢再那么生吃牡蠣了。
雖說在福州它是價廉的平民美食,可它卻也有過顯赫的身份。明朝萬歷進(jìn)士謝肇涮的《五雜俎》中曾記載,當(dāng)時富家巨室的頂級盛宴——“窮山之珍,竭水之錯。南方之蠣房,北方之熊掌。東海之鰒炙,西域之馬奶。真昔人所謂富有小四海者,一筵之費,竭中家之產(chǎn)不能辦也?!笨梢娤牱吭诋?dāng)時的不菲身價。
在西方,牡蠣一樣是高級料的食材。出人各種高級餐館,更是許多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取材對象。中學(xué)課本中莫泊桑的《我的叔叔于勒》中,對牡蠣的描述印象最為深刻:“兩位打扮得很漂亮的太太吃牡蠣。她們的吃法很文雅,用一方小巧的手帕托著牡蠣,頭稍向前,免得弄臟長裙,然后嘴巴微微一動,就把汁水吸進(jìn)去,殼扔到海里?!边@是當(dāng)時上層社會的太太們吃牡蠣的情形。契訶夫描寫一個窮孩子乞討到牡蠣,從未吃過這種高級食物的他,在眾目睽睽下,連牡蠣殼也吃下去,遭人嘲笑的悲劇。這都說明在當(dāng)時的西方,牡蠣也是種高級昂貴的食物。
現(xiàn)代的西方,牡蠣養(yǎng)殖業(yè)成熟,產(chǎn)量漸增,牡蠣也慢慢進(jìn)入平民的飯桌。牡蠣在西方的吃法與我們不同,大多是帶殼上桌生吃牡蠣肉。作家詹姆斯·索特在《生命得餐宴》中說:“牡蠣最佳吃是法式生食,擠一點檸檬或醋,配上青蔥,佐以沁涼的白酒,就是圣物絕品?!?/p>
其實吃西方的牡蠣完全不必添加任何調(diào)料,直接就著殼中牡蠣的汁液與一點海水,一口吸入嘴中吃最為鮮美。擠檸檬或醋,最初的作用是用來判斷牡蠣的新鮮程度,牡蠣在擠人檸檬汁后,遇酸會微微地動,微微地收縮。這說明這只牡蠣很鮮活,若遇酸后沒什么反應(yīng),說明不夠鮮活,不夠新鮮了,那就不能生吃了。索特是個作家對此不很了然非常正常。不過佐以沁涼的白酒倒是正確的食法,用產(chǎn)自法國布艮地(Burgundy)的莎布利(Chablis)干白或香檳配皆佳。而最鮮美最著名的牡蠣當(dāng)首推法國的貝隆(Belon)蠔。它生長在有時巨浪滔天,有時平滑如鏡的布列塔尼(Bretagne)海岸。樣子和一般的牡蠣不同,是圓形的,從殼的外表看是一圈圈的,每年有兩季的成長期,留下有樹木年輪般的痕跡,每兩輪代表一年,可以算出這是牡蠣生長了多久。
無論東方或西方,不同品種的牡蠣,皆是無比的美味,又都到了最肥美的時節(jié)。準(zhǔn)備個好心情,就可以開始品嘗當(dāng)季牡蠣的美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