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抗日戰爭的特殊年月里,以北平大學、北平師范大學、北洋工學院和北平研究院等院校為基干,在陜西漢中組建了西北聯合大學。在這個歷史過程中,文藝活動以特殊的審美方式作用于人心,包括救亡型、啟蒙型、勵志陶冶型、文化傳承性等文藝活動,獲得了以美啟真、以美儲善的效果。促使西北聯大在人才培養、科學研究、社會服務和文化傳承的功能發揮方面取得長足進步。
關鍵詞:西北聯大;漢中;文藝活動;以美啟真;以美儲善
G649.2
歷史上存在的西北聯合大學有兩種理解。作為狹義的理解是指大學實體,亦即1938年4月由國民政府教育部電令成立的“西北聯合大學”;作為廣義的理解是指抗戰時期高等教育結構調整的歷史過程,亦即由1937年9月10日國民政府教育部電令成立西安臨時大學起,再于1938年4月遷校到陜西漢中組建西北聯合大學,后又在1939年8月聯大分設為西北大學、西北工學院、西北農學院、西北醫學院、西北師范學院五校,直到1946年抗戰勝利后這些學校遷出漢中止這段歷史過程。當下,人們提及西北聯合大學,都約定俗成地理解為后者。
文藝活動具有以特殊的審美方式作用于人心的特性,可以促使高等教育在人才培養、科學研究、社會服務和文化傳承方面更好地發揮功能。在抗日戰爭的特殊年月里,西北聯合大學的文藝活動得到師生們的高度重視,表現十分活躍。
一、救亡型文藝活動
抗戰時期,西北聯大地下黨支部積極開展抗日救亡活動。據漢中市地方志辦公室周建民先生所搜集到的史料,在當時中共陜西省委的領導下,西北聯大的部分師生與“民先隊”等群眾組織一道,成立了歌詠隊、漫畫班、話劇團。在話劇演出活動中,聯大的演員雖然只有幾十個人,但支持劇團活動的民先隊員則不下一二百人,劇團“在漢中大戲院(今市京劇團)演出過田漢編的《放下你的鞭子》《回春之曲》等大型話劇”;歌詠隊去漢中、城固、勉縣等地演唱抗日救亡歌曲,如《義勇軍進行曲》《松花江上》《大路歌》《開路先鋒》《打回老家去》《大刀進行曲》《新蓮花落》《黃河謠》等。[1]P98
許多西北聯大的老教授也積極參與抗戰救亡文藝宣傳活動。據瞿雷先生的《抗戰時期的狂飆劇團》回憶,七·七事變后,山東省立濟南一中于1937年10月開始南下流亡。狂飆劇團是1938年初夏該校流亡到湖北鄖陽易名為“國立湖北中學”期間成立的學生劇團,由音樂教員瞿亞先任團長。1938年11月,湖北中學準備西遷入川,取道陜南。“劇團全體成員芒鞋竹杖,身挑肩扛著道具布景,跨越漢江”,跋山涉水,一路演出。到達城固后,西北聯大的教授們觀看了他們的演出。“一位白發蒼蒼的老教授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心痛地摸著同學們的禿腦袋,老淚縱橫。另一位老教授則在一旁笑道:‘孩子們!你們在課本上學到過地大物博,今日方知我們祖國版圖之大了吧!小日本想吃掉我們,嘿嘿!它在娘胎里就沒長出這個嘴巴!’”[2]
一些全國著名的文學藝術家來漢中后,西北聯大的師生更是積極參與。據《常香玉活動年表》,1943年8月,常香玉隨父親帶領“香玉劇社”來漢中演出。“兩次到西北聯大聯歡演出,深受廣大師生贊譽”。[3]
二、啟蒙型文藝活動
“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文學一直承擔著“改造國民性”的歷史使命,以促進中國民眾在觀念上實現由農耕文明向工業文明的現代轉型。西北聯大的老師們大多具有留學背景,因此也積極開展文藝活動,來實現他們的歷史抱負。許壽裳先生是魯迅的密友,發表散文《勾踐的精神》,以春秋吳越爭霸時勾踐臥薪嘗膽的故事,激勵每位青年學子。曹靖華先生是我國著名的作家和翻譯家,在城固翻譯出肖洛霍夫的《死敵》《小無賴》和《牧童》等小說。余振先生(本名李毓珍)整個抗戰八年都在城固任教,教學之余翻譯了普希金《巴赫奇薩拉伊的噴泉》《高加索的俘虜》《波爾塔瓦》《強盜兄弟》《銅騎士》和《茨岡人》六部長詩和萊蒙托夫的《希望》《三棵棕櫚》等作品。
受學校教師們這種啟蒙文藝活動的影響,西北聯大的學生們激發起強烈的社會責任感。
著名翻譯家龔人放當時在西北聯大就讀,一直把曹靖華視為恩師。1938年曹靖華、沈志遠、彭迪先、韓幽桐等13位進步教授被當局無理解聘,學生嘩然,群起反對,龔人放等幾十名學生聯名上書,要求校方收回成命。[4]著名翻譯家劉遼逸當時是中共西北聯合大學學生支部的書記,建國后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做編審。他受曹靖華教授的影響,堅持翻譯俄羅斯文學,代表性譯作為列夫·托爾斯泰的長篇小說《戰爭與和平》,曾于1994年榮獲第一屆魯迅文學獎中的翻譯獎。據劉遼逸先生的兒子回憶,父親“每年春節必去曹先生家拜年,有疑難問題他也會像學生時代一樣虛心請教先生。他常說:曹先生德高望重,對我幫助非常大”。[5]
受李毓珍先生影響,許多學生愛上了俄羅斯文學。張友福先生在追憶當年西北聯大學生文藝社團的活動時,生動地描述了學生們受文學影響的激情場面:“在一次紀念普希金的晚會上,高年級的盧永富、齊斌儒(齊越,后來成為著名播音員,擔任了1949年‘開國大典’大會實況的播音任務)老大哥朗誦的是‘戰栗吧!世界的暴君……/而你們匍匐著的奴隸/聽啊,振奮起來,覺醒!’(《自由頌》)以及‘同志,要相信:迷人的幸福星辰/光芒四射,就要上升/俄羅斯將從睡夢中覺醒/在專制暴政的廢墟上/將會寫上我們的名字!’(《致恰達耶夫》)等等,等等。心里想,啊,原來這就是普希金呀!”[6]P120當時在西北聯大就讀的著名詩人牛漢,在寫給友人的信中就說:“我們俄語專業的學生把李(毓珍)先生視做最可信賴的導師,那時學俄文其實是一種人生與政治的追求,不是單純的學語言……這許多年,我努力寫作,也是先生的精神影響了我,使我不敢消沉,更不能辜負先生的恩澤。”[7]
西北聯大學生曾組織了“陜南學生劇團”,在拆分為五個學院后,各個學院的學生也時有話劇演出活動,其中尤以西北大學組織的“新生劇團”最為活躍。學校在財力極其困難的情況下,支持新生劇團排演了曹禺和于伶創作的話劇。西北大學法商學院商學系1944屆畢業生穆嘉琨回憶,當年“話劇有李英才、李戰、張伶、趙蘊石等,演過《日出》《原野》《家》《長夜行》等名劇,曾組成‘新生劇團’到西安上演得到廣泛贊譽”。[8]P372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劇作都將人物置于反抗異族侵略的背景下或者置于現實嚴酷的階級沖突中,來發掘內在的人性。曹禺的《日出》通過陳白露的性格刻畫,揭示出在光明與黑暗兩種力量同時涌動的背景下,一代青年不甘沉淪,但無力自救的悲劇;《原野》表層是仇虎回到家鄉向惡霸焦閻王復仇的冤冤相報故事,其深層則通過花金子和仇虎的形象塑造,展示了人性中愛的沖動和力量;《家》雖是改編巴金的同名小說,但情節上集中展示的是覺新、瑞玨、梅小姐三個人物關系和相互之間的矛盾,揭示了封建婚姻制度給所有當事人造成的情感重創和人性的戕害。于伶的《長夜行》將房東、投機商、漢奸和教員這四類不同的人物,置于上海公共租界的石庫門公寓內,通過正直窮教師俞味辛與漢奸同學褚冠球、房東衛志成與投機商沈春發的沖突,展示人性中善與惡的對立。西北聯大學生劇團選擇排演這些戲劇,折射出了他們的生存狀態自覺和改造社會的強烈責任感。
三、勵志陶冶型文藝活動
文藝陶冶性情激發志氣的功能,在西北聯合大學里受到了校方和廣大師生的普遍重視,也得到了盡情發揮。
校方非常重視校歌的創作。據國立西北大學檔案(全宗號:67,目錄號:5,案卷號:435-2)記載:“案查本校第48次常會記錄討論第三項本校校歌業經黎錦熙、許壽裳兩先生擬就,請核定案。決議:通過。歌詞報部備核,并函許壽裳、齊國梁兩先生查照37次常會決議案請其介紹專家編制歌譜”。
并序連黌,卌載燕都迥。聯輝合耀,文化開秦隴;漢江千里源嶓冢,天山萬仞自卑隆;文理導愚蒙,政法昌忠勇,師資樹人表,實業拯民窮,健體明醫弱者雄。勤樸公誠校訓崇,華夏聲威,神州文物,原從西北,化被南東,努力發揚我四千年國族之雄風。
歌詞第一層次“并序連黌,卌載燕都迥”。“黌”讀hóng,指學校,“卌”讀xì,指四十,“迥”讀jiǒng,清晰,表明中國近代新式高等教育從1898年京師大學堂成立算起,到1938年正好四十年,西北聯大承傳了京師大學堂的新式高等教育的精神。
歌詞第二層次“聯輝合耀,文化開秦隴;漢江千里源嶓冢,天山萬仞自卑隆;文理導愚蒙,政法昌忠勇,師資樹人表,實業拯民窮,健體明醫弱者雄”。“嶓冢”,山名,史籍中所記載的漢江發源地,“天山”,此處當指秦嶺,“卑隆”,高低上下的山勢,表述北平大學、北平師范大學、北洋工學院和北平研究院等院校強強聯合,遷校到陜南漢中這塊山清水秀交通閉塞之地,給西北帶來了新的近代科學文化,文科理科將以近代科學精神開啟民智,政治法學將以法治精神昌明社會秩序,師范教育將為社會樹立新的行為道德規范,機電工科將為工業文明培養技術人才,醫學學科將為民眾帶來健康。
歌詞第三層次“勤樸公誠校訓崇,華夏聲威,神州文物,原從西北,化被南東,努力發揚我四千年國族之雄風”。強調“勤樸公誠”校訓,勤以開源,樸以節流,公以去私,誠以去弱,形成新的風尚,由陜西漢中擴展到全國,實現民族振興!
歌詞內容由物質到精神,由歷史到現實,由京師到西北,由學科建設到國計民生,由人才培養到民族振興,厚重而翔實;歌詞表述,詞語精練,搭配恰當,修辭妙巧,韻味十足,文脈暢達,沁人心脾;不失為經典之作!
除了校方有組織地編寫校歌,許多教師也發揮自己所長,通過文藝活動冶情勵志,這當以劉北茂先生為典型。劉北茂是著名的二胡作曲家、演奏家,與劉半農、劉天華并稱“江陰三劉”。他在教授英語之余,經常在學校演奏二胡,還創作了《前進操》《漂泊者之歌》《小花鼓》等二胡獨奏曲。尤其是他創作的《漢江潮》,將冶情、勵志和救亡結合在一起,形成特有的音樂情緒。“樂曲第一段展現的是‘薄暮冥冥,滿目蕭然’的背景,顫弓形象地表現江水滔滔的景象,苦難中的呻吟交織著深沉的力量;第二段情緒激昂起來,顫指的手法使旋律像發自內心的哭訴;第三段運用民族音樂的模進手法,加強了旋律的動力,把情緒推向高潮,表達了中華民族的反抗精神勢不可擋”。[9]P91聽過劉北茂先生演奏的學生們,如醉如癡,群情振奮,感受到“那真是一種高級藝術欣賞,出校后就很少聽到這種高水平的演奏了”。[8]P371
直到21世紀初,劉北茂的《漢江潮》依然具有那么一種藝術感召力。2003年北京舉辦了劉北茂先生誕辰100周年音樂會后,陜西省民族管弦樂協會、漢中市群眾藝術館和漢中市音樂家協會聯合舉辦“國樂大師劉北茂《漢江潮》專題系列作品音樂會”,并邀請劉北茂先生的兒子、小提琴演奏家、中央音樂學院劉育熙教授專程從北京趕到漢中,參加2004年10月30日在漢中市紅星劇院舉行的劉北茂《漢江潮》專題系列音樂會。音樂會現場“掌聲一浪高過一浪”,演奏家與觀眾的互動達到了頂點,整個劇場沸騰起來。
學生中的冶情勵志的文藝活動開展也很普遍。據西北師大附中1947屆校友李寶昂的回憶,當年他在城固西北師大附中讀書。“附中給我打下知識和做人的基礎,小城給予我豐富的文化套餐”,不僅于1943年初夏步行上古路壩觀看西工劇團演出,還常在縣城劇院里欣賞由大學的京劇團、話劇團輪回公演的名劇,尤其喜歡到聯大的文教館聽許興凱教授的“歷史演義”講座。[10]
四、文化傳承型文藝活動
文藝傳承文化的功能在西北聯合大學的文藝活動中,也得到了發揚光大。據老校友穆嘉琨的回憶,“全校性的文藝團體如話劇、平劇、秦腔、歌詠等團體,都有很多積極分子參加,宿舍中常有人唱平劇,會拉胡琴的人很多。平劇主要的旦角是王佩琨,他與小生黃定合演的《生死恨》《奇雙會》等劇珠聯璧合,名噪一時,不亞于職業演員……秦腔劇社則由高其偉、王揚、蘇少蘭、崔彤蘭等演唱,受到廣大師生尤其是西北籍學生的熱烈歡迎”。[8]P372
1946年由國立西北大學中國文學系主任高明教授撰寫的《國立西北大學僑寓城固記》,作為一篇散文作品,最集中地體現了西北聯大文藝活動對文化的傳承。
高明教授1909年出生,江蘇高郵人,1926年考入國立東南大學,1930年畢業于改名之后的國立中央大學中國文學系,抗戰期間,先后在中央政治學校、西北大學、政治大學任教。1949年后去臺灣,創辦臺灣師范大學國文研究所,招收臺灣首批文學博士研究生;主持政治大學、中國文化大學中文系及中文研究所。1975年退職,1992年病逝,為闡揚傳統文化奉獻畢生。[11]
該文第一部分鉤沉中華歷史,追述周、晉、宋三次遷徙,促進了遷入地文化的大開發,而西北聯大南遷陜西城固,也促進了漢中文化的發展。第二部分描述城固交通雖閉塞,但自然條件好,人文資源豐富,給學者提供了優越的治學條件。第三部分描述城固民眾受西北聯大學者們各種研究活動的影響,開啟了民智,開闊了視野,開拓了發展之路。第四部分表達了回遷西安之際,對城固的眷戀之情。[12]P366
從文化傳承視角看,該文首先傳承了老子“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的辯證法思想,從整個中國歷史遭遇戰事而南遷的史實,來看待當下遭日寇侵略而政治文化轉移到西南之地的現實。一方面是民族的災難,另一方面則又使得落后地區政治文化得到發展:“北雍學者,右學諸生,痛夫蕃衛之失,恥與非類為伍;或驅車崄路,或徒步荒原,或褰裳涉水,或策杖攀崖,餐風宿露,戴月披星,載饑載渴,載馳載奔,以蒞止于陜西之城固。喘息未定,父老來集,勞之以酒食,慰之以語言,蔭之以宇舍。于是弦歌不復輟響,絳帳于焉重開,問學之士,聞風而至,咸以志道、據德、依仁、游藝,相與期勉,彬彬乎一時稱盛!”
其次,強調西北聯大傳承了以“志於道”為目標,以“據於德”為基礎,以“依於仁”為精神,以“游於藝”為途徑的中國學術文化之傳統,而陜西漢中具有豐富的歷史文化積淀,有利于將這一傳統發揚光大:“益以吊張騫之故里,可以發鑿空之遐思,展李固之荒塋,可以礪忠貞之亮節,望湑水之奔流,知賢者之澤遠;頌橘林之榮茂,想騷人之行沽,登樊噲之臺,思鴻門之宴,對子房之山,慕赤松之游。蓋進而經綸天下,退而保養性真,無不可供學者之取資焉。”
再次,傳承了漢賦的恢宏氣勢和鋪張的修辭手段,讓后學者禁不住地熱血沸騰,情感激蕩:“昔周有狄人之亂,不定于邰,轉徙其族;公劉率而之豳,亶父至于岐下,季文武繼之,貊其德音,而文教遂東,浸漬于齊魯,蔚為有周一代八百年之盛。晉為五胡所逼,幽燕失守,河洛為墟;衣冠南渡,集于江左,揮新亭之痛淚,振玉塵之風流,而三吳文教遂丕著于中國。宋因女真為患,長江天塹,不能限北人之馬足,臨安帝都,不能庇奔至于播越,避寇之士,南進益深,而文教乃廣被于七閩。蓋我華族,每遘外禍,輒于士類流離之時,開文教更新之運!”
該碑文鐫刻后,于1946年4月30日立于陜南漢中城固縣校本部。由于是在“講舍舊址,鳩工相石,鐫辭銘念”,我們可以把它視之為對于整個西北聯大在漢中辦學時傳承文化的總結。
五、西北聯大文藝活動的效果
文藝活動的社會效果是潛移默化的也是深遠的。它既有事實性的表現也有可能性的表現,而現代歷史科學更注重具體可能性表現的分析和發掘。[13]P306因此,考察西北聯大文藝活動的效果,我們可以結合史料尤其是口述史,來進行分析和發掘。
首先是以美啟真的效果。從表層看,西北聯合大學的學科具有綜合性,尤其是理、工、農、醫等學科,與文藝活動本身無太大的聯系。但從深層看,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如鳥之雙翼,車之兩輪,在給我們生存的整個世界以“秩序”方面,則是相通的。自然科學以公理、定理的方式,揭示宇宙內在的運動發展變化規律,給世界以新的秩序或者看世界的一種新的序列。文學藝術以其想象力,也是給世界以新的秩序或者看世界的一種新的序列。歌德在《詩與真》中強調,這就是文學藝術之“真”。因此,在推進自然科學創新方面,文學藝術可以智慧性地“以美啟真”,提升科學研究的創新思維。
西北聯大及其分立五校培養出師昌緒、葉培大、史紹熙等一批杰出的自然科學人才,應當說能夠顯示西北聯大文藝活動的“以美啟真”的可能性效果。師昌緒、葉培大、史紹熙都具有深厚的人文素養。院士師昌緒在作客騰訊,漫談人生,與郭桐興對話時,就講自己“出身于一個書香門第的大家庭,1937年當我離開家的時候,我們家有40口人,應該是五世同堂,四世同居,我們家在光緒年間也出過進士”。院士葉培大出生于上海南匯縣的一個書香世家,其父葉時茂為前清秀才,歷任私塾、小學及中學國文教師,擅長國畫,在江南略有名氣。葉培大于1927年考入上海民立中學后,曾一度酷愛文學,假日課余,勤于筆耕,常有習作見于報端。史紹熙不僅作文寫得好,而且在宜興中學讀書時,受到二胡演奏家儲絲竹的影響,不僅開學典禮上唱了儲絲竹譜寫的感人肺腑的歌曲《西城柳》,而且求學期間加入學生音樂組織“春風樂團”,尤擅長用二胡演奏古典名曲《滿江紅》《蘇武牧羊》。[14]
他們在西北聯大讀書時,雖然沒有作為作家或表演者去從事文藝活動,但作為讀者或欣賞者,參與文藝活動應當是符合其性格的,也是符合邏輯的。例如師昌緒曾說過,“我們現在唱《松花江上》,大家都是按照歌來唱,我們那個時候唱這首歌都是痛哭的唱”。[15]再如葉培大在上世紀80年代初為北京郵電學院開設了《莎士比亞戲劇故事英文賞析》的課程,因為他一直認為,理工科學生接觸藝術,對擴展學生想象力有好處。
如果此邏輯不謬,我們就可以做出這樣的可能性分析。師昌緒院士獲得國家科技最高獎的“航空發動機鎳基高溫合金鑄造空心渦輪葉片的研制與推廣”科技項目,其中采用石英葉片作型芯的創意,顯然離不開想象力,而這種想象力應當來自榮格所言的“集體無意識”,與他深厚的文藝素養相關聯,也與西北聯大讀書時經歷的文藝生活相關聯。葉培大院士20世紀70年代中期出版的《微波技術基礎》獲郵電部優秀圖書特別獎。他對原理復雜、理論性強的微波鐵氧體器件,能夠深入淺出,形象生動地加以說明,使艱澀、抽象的問題變得清晰、明白、易于接受,深受廣大自學讀者的歡迎,不能不說與他的“文藝夢”相關聯,與“以美啟真”相關聯,也與西北聯大讀書時經歷的文藝活動相關聯。
其次是以美儲善的效果。從表層看,西北聯大的師生都有自己的倫理意志,有自己的道德目標,似乎與表達性情的文藝活動本身關系不大密切。但從深層看,文學藝術活動要表達的性情必然涉及到每個人的意義世界,必然涉及到以人自身為發展目標的最為本真的人類目的——“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16]P730,所以,恰在個體性很強的文學藝術活動中,人們“以美儲善”,達成了一種群體共識,更明晰了人類發展的目標,從而群體倫理意志有了更為堅實的個體基礎。
西北聯大附中的李寶昂校友講,由于經常參加大學里的文藝活動,《教我如何不想她》的歌曲經常縈繞心頭,使他每回憶在城固求學的歲月,就喚起了一種“教我如何不想她”的倫理責任。牛漢先生是西北聯大學生,因參加進步學生運動被當局逮捕。牛漢《鷹的誕生》借助“鷹”的意象,也極其鮮明地表達了個人的生存體驗和情緒如何轉換為群體的倫理意志:“鷹的蛋,/是在暴風雨里催化的,/隆隆的炸雷/喚醒蛋殼里沉睡的胚胎,/滿天閃電/給了雛鷹明銳的眼瞳,/颶風十次百次地/激勵它們長出堅硬的翅膀,/炎炎的陽光/鑄煉成它們一顆顆暴烈的心”,“風暴來臨的時刻,/讓我們打開門窗,/向茫茫天地之間諦聽,/在雷鳴電閃的交響樂中,/可以聽見雛鷹激越而悠長的歌聲!”青年學子像雛鷹一樣,經磨歷劫,養成了堅強的性格,在電閃雷鳴中依然搏擊,樂觀而頑強地為理想而戰,這不正是一種群體的倫理意志么?師昌緒院士在講到自己所以要堅持回到祖國時,說到歌曲《松花江上》的影響,“感情在那兒,流亡在后方。因為有這樣一個經歷。我的第一思想就是愛國,后來幾十年里面的我的心路就是愛國”,這更為直率地揭示了西北聯大文藝活動所達到的以美儲善的效果。
其實,西北聯大的師生們又有哪一位不是因個體的獨特經歷而引發獻身于國家現代化事業這個民族意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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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據《常香玉活動年表》載,常香玉1943年8月來漢中演出,而漢中市檔案局《漢中二十世紀圖鑒》則記為1943年3月來漢中。筆者仔細研究了《常香玉活動年表》,以為8月來漢中比較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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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銳(1954—),男,陜西安康人,陜西理工學院文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陜西省普通高校教學名師,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成果通訊鑒定專家。主要從事文藝社會學研究。
(責任編輯:李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