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半日學校是社會教育在近代中國社會傳播和實踐的產物。清末新政時期,在官方和民間人士的共同倡導之下,半日學校為普通學校教育之外的教育普及進行了有益的探索,在識字啟蒙等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半日學校由于教學的靈活性及課程設置的實用性,在一些文化基礎較為薄弱的地方,一度成為當地實施教育普及的主要方式。半日學校擴大了教育的對象,為廣大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民眾提供了接受教育的機會,而其在日常教學活動中摸索出來的教授方法及累積的教學經驗,也為社會教育的進一步開展奠定了基礎。
關鍵詞:半日學校;社會教育;識字;教育普及
G521
一、半日學校在各地的創辦
半日學校出現于20世紀之初,在清末新政時期得到了較為廣泛的推廣。半日學校的興起,也是戊戌以后社會教育在中國傳播和實踐的產物。
戊戌之際,日本明治維新以來卓有成效的社會教育借助當時的留學熱潮開始傳入中國。日本社會教育的模式衍生于其所謂“文明開化”的國策。為實現教育的普及,日本政府除了廣設普通標準小學外,還在各市町創辦各種村落小學、貧民小學、私立小學等,以教育普通民眾掌握以讀、寫、算為主的基礎知識,即所謂“三門R課”(Reading,Writing,Arithmatics)的學習。[1]P35此外,福澤諭吉、西村茂樹等組建“明六社”(明治六學會)、《明六雜志》等鼓吹開化的社會教育團體[1]P77,也起到了啟蒙國民智識的作用。以加快“文明開化”為目的的日本社會教育運動和當時中國社會變法自強的時代主題甚為契合,引發中國知識分子的熱烈討論,嚴復的觀點最為鮮明:“言自強于今日,以開民智為第一義”。嚴復認為,社會教育可以祛除中國社會積貧積弱的痼疾,從而達成“鼓民力、開民智、新民德”的主張。[2]P36
1902年《教育世界》刊載的《社會教育法》一文,首次對社會教育做了較為清晰的定義,指出社會教育是和學校教育共同構成一個國家教育事業的主體,社會教育的對象包括不以階級來劃分的全體民眾,其目的在于提高全體國民智識。[3]同年,清政府在制定《學務綱要》時,也顧及到了社會教育的職能并加以提倡,強調教育務使“全國之民,無論貧賤,皆能淑性知禮,化為良善”。[4]P85在隨后進行的新學制改革中,清政府在陸續出臺的一系列新學制章程中,也在各級普通學校的章程之外,頒布了一系列帶有補習和進修性質的屬于社會教育范疇的管理條例。
在政府和社會各界人士的共同推動下,社會教育在清末最后的數年間得到了較大規模的推廣。社會教育的形式多樣,諸如創辦簡易識字義塾、半日學堂、半夜學堂,發行白話、俗話報,在城鄉各處設立宣講所、閱報社、圖書社、易俗社等。在當時涌現出來的眾多的社會教育機構中,采取“半日就讀、半日營生”的半日學校,以其辦學的靈活性,課程設置的實用性和有針對性,以及與其他教育模式的兼容和結合性,在社會教育活動中成就最為突出。
半日學校就其性質而言,是業余的補習學校,半日學校在城鄉各地都有創辦,但以城鎮為主。創辦之初,各地對此類補習學校的稱謂也不盡相同,一般多稱之為半日學堂、半日義塾,也有因補習時間主要安排在夜間故稱之為半夜學堂,有些地方則以講授內容稱之為四字學社、四字講社[5]、識字義塾、字母義塾、字母學堂等。[6]P289由于此類補習學校主要采用“半日就讀,半日營生”或“半日讀書,半日習藝”的工余就讀方式,因此在當時的報章及官方統計中,一般被寬泛地納入“半日”一類。
從1904年新學制頒行之后,半日學校在短時間內得到了較大規模的推廣,在識字啟蒙方面取得了一定成效。1905年,天津本埠的新聞曾這樣報道:“天津現在學務之盛,實為別處所不及,開頭兒不過是從半日學堂引起,這才幾年的光景,居然就得了三四千開通的學生”。[7]而根據當時的官方統計,1907年全國登記在冊的半日學校數目為614個,學生總計為18222;1908年半日學校數目為728,學生總計為22813;1909年半日學校數目為975,學生總計為25545。[8]由于半日學校一般以一年為教學周期,因此可以估算:三年之間至少有將近7萬人曾在半日學校就讀。半日學校已經成為推廣社會教育的中堅。
以下為1909年(宣統元年)一項全國初等教育統計表中有關初等小學堂和半日學校的數據。[9]P97
從這些數據可以看出,直隸、四川等創辦普通初等學堂成績顯著的省份,在半日學校建設上也卓有成效,學校數目和學生人數均較其他省份為多。在這當中,新疆的情況比較特殊。和其他省份相比,新疆登記在冊的半日學校數目冠于全國。產生這一現象的原因,在于新疆的文化教育基礎較為薄弱,普通學堂的建設一直鮮有起色。根據統計,1909年新疆的初等小學堂和學生人數兩項數據在全國各省中居于末席。而半日學堂之類的業余補習學校由于創設成本較低,課程設置靈活,也沒有太多條件的限定,因之成為新疆地區實施教育普及的選項而得以較快發展。這種因客觀條件所限不能有效興辦普通學堂,轉而創辦半日學校的現象,實際并不獨見于新疆地區,在許多經濟、文化落后的地方都有類似發生,而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半日學校在當時已經成為實施教育普及的一個重要輔助。
二、半日學校的設置及職能特征
相對于普通學校,半日學校的創辦及教學并無定制。清政府雖然對于半日學校等社會教育活動大力提倡,但是并未制定類似普通學校的種種詳細的日常教學條規,半日學校的教學活動可以說是在摸索中逐漸發展起來的。由于沒有統一的辦學模式,加之各地文教及經濟水平差異較大,半日學校在各地的教學實踐不盡相同,但作為社會教育的一種,在許多方面還是具有若干相似性,歸納如下:
1.教育對象
半日學校主要招收“以貧不能學”的年長失學者,入學報名一般“經由本處保甲或親屬先行報名保送”[10],入學資格的認定“以不識字者為合格”。學生年齡一般都過了十五周歲,這也過了普通初等學堂的入學年齡上限,通常“年歲最小者亦在二十上下”[11]。也有些地方對報名者不設任何限制,凡是“有志向學”者均可入學就讀。各地的半日學校一概不收取學費,也無其他事項的約束,“不論衣履不齊及年歲稍長者,均可入學。”[12]
除了面向社會開放招生的半日學校之外,也有一些特殊行業針對本行業特點自行創辦半日學校,這類學校的招收對象多為業內子弟,如上海伶業公所籌設半日學校,于學藝之余增進智識,“使舊日子弟不復以俚劇敗俗”[13]。江蘇省常州油麻業公所“仿照布業公所辦法,附設半日學堂于所中”[14]。又如山東省諸城,當地人士集股創辦紡織有限公司,“又議于公司內附設工余義務半日學堂”[15]。此類補習學校往往在教學活動中會適當添加和本行業相關的技藝培訓。
半日學校旨在啟智,所謂“啟其固有之知識,備急切謀生之需用,其有傭工手技者,每日認定時刻入講習,不妨生計”。[10]由于是業余補習,并不影響日常營生,半日學校從創辦之初就得到了各界的好評,以至于當時也被軍隊、司法等機構借鑒,用以提高士兵的識字水平及對囚犯的感化改造和流浪人口的管理等。如1904年,直隸總督袁世凱在保定府軍營內推廣字母學堂,通令士兵在操練之余接受識字教育;[16] 1906年,直隸元氏縣“創設監獄學堂,教育囚犯上半日宣講圣諭廣訓,國民必讀書及古人嘉言懿行,又將各犯奸盜淫邪罪編為白話,訓言俾易警覺,并令認字寫字習算,下半日學習手工,洵美舉也”;[17]同年巡警部將京城內外所有粥廠改設教養局,在局中設立半日學堂以培訓流浪者學習工藝。[18]P31軍隊、司法機關采用半日學校的教學方法,既是對這一教育模式的肯定,在客觀上也是對半日學校的提倡和推廣。
2.師資和教學設施
半日學校的師資多由普通學校的教師兼職充當,一些半日學校本身就是由當地學校組建,師資也由該校派出,如吉林一帶,“依托師范學堂設立半日、半夜學堂,令各教員值日”。[19]也有地方由一些接受過新式教育的人士充任,如北京一帶,“順天中學肄業諸君于該堂附近設一半日義塾,每日勻出二人,充當義務教員”。[17]也有在校學生自創并兼職授課者,“重慶中學堂學生所立半日學堂每日分三班,就學者共有二百余人云”。[20]半日學校的師資相對于普通學校較為靈活,對教師的背景并不作過多限定,有的地方當地官員或士紳也常擔當授課,來半日學校授課者均為“義務充任,不支薪水”。[15]
半日學校的校舍等教學設施也相對普通學校簡陋,很少有地方為創辦半日學校而特別建造校舍,半日學校多是利用當地已有的公有房舍,如河南一帶,“豫省開辦半日學堂,先從省會試辦,以瓣香書院為校舍”。[21]而在許多地方,當地的廟宇、會館、教坊等都曾經簡單改建后被用作校舍,如直隸地方,在半日學校初創之際,由當地官員士紳出面,征用尼庵和城隍廟以充校舍之用;四川一帶,“學堂就地備用廟宇公所,擇其寬敞明爽者一大間,制備高低桌凳、黑板、講臺、圖書、算盤、筆墨、字課、紙格等件,以資教授。”[10]其他省份也都采取了類似的做法以解決校舍等基本的教學設施。
3.教授內容及課程設置
半日學校的課程設置最初主要以識字習字、淺近算術為主。當時較為流行的識字課本有《澄衷堂字課》及《四千字文》等早期語文教科書,習字“先以影本摹寫,后以所講授之字,令逐日寫出”。算術則“用珠算先教小九九,次授歸除”。[10]針對學生年紀偏大,在識字習字上相對困難的現象,北京、直隸一帶的半日學校率先引進了拼音字母的學習,所用《拼音對文三字經》、《拼音對文百家姓》等9種教材,系近代漢語拼音的創始人王照編制,這些教材最早是在北京裱褙胡同設立的官話字母義塾中試行。隨后,拼音字母被應用在各地半日學校的教學中,風靡一時,“王小航(王照字)京卿曾制有新字母五十字,喉音十二字,風行京師、保定等處,業已出書出報,直隸各州縣推廣設立字母學堂四五十處”。拼音字母有助于提高成年人在識字學習方面的效率。1909年11月,學部為指導各地的業余識字教學活動,統一編制頒發簡易識字課本第一、第二兩種,第一種課本約3200字,第二種課本約2400字,這兩種課本從北京開始在各地試用開來,成為半日學校后期通用的教科書。
隨著學員識字水平的提高以及知識累積,半日學校在課程設置上也開始多元化,有的地方在識字、珠算這些基本課程之外,還添加了歷史、地理、修身、格致、英文、體操、歌唱等普通學校的課程。但是半日學校在課程設置上也有和普通學校明顯的區別,即不含“讀經”類課程。在醞釀新學制之際,學部曾三令五申,學校教育須重視四書五經的學習,“勿論何等學堂,均以忠孝為本,以中國經史之學為基”[22],因此普通學堂中讀經占有很大的比重,而半日學校作為社會教育的一種,并不受此限制,“半日學堂為簡切教育之法,無讀經講經之例”。[10]半日學校的課程設置更多地體現出了速成及實用的特征。
半日學校多以一年為一個教學周期,學生入學一年即可畢業,“以一年為度,無暑假,仍七日一休息,大雪、大雨、三節(端午、中秋、春節)均停課”[10]。平時的教學活動大多安排在下午和晚間,這也是一天中的工余時間,有的自午后四點開始到六點結束,有的自六點到九點,或八點到十點不等,但一般一次授課的時間通常不超過三個小時,中間休息一次,每一節課都會安排有不同的內容,“每日午后四點鐘演說國民教育,五點鐘至六點鐘教授算學”;[13]“晚六點鐘至九點鐘為授課時刻,課程有英文、算術兩科”。[15]總的來說,和當時的普通學校不同,半日學校在課程、課時的設置上相對隨機,這也是業余補習學校共同的特征。
4.經費來源
半日學校以其創辦的方式,可分為官立、私立、公立三種。學校的創辦者同時也是學校日常開銷的來源。由于學部在醞釀新學制改革過程中,對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均明令提倡,所謂“京師為首善之區,中外觀瞻所擊,教育建設,至關重要,應特別加以提倡,以為全國模范”[23]P21,新學制頒行之后,半日學校首先在北京得以較快創辦,京師督學局在北京城內開辦了半日學堂等多所業余補習學校。嗣后,直隸、山東一帶也出現類似的官辦補習學堂,“保安州牧近仿半日學堂之法,設立教育算學館”;“署莒州李大令光華、諸城朱大令鋆先后在該境設立半日學堂”。這些早期的半日學校均仿照京師的運作模式,包括經費、人事在內的所有教務都由所在地的政府負責,這一官辦官督模式在當時被稱為“北洋辦法”,其他省份也迅速效仿跟進,如江蘇“江寧仿北洋拼字學堂成法,創立簡字半日學堂,以教貧苦小民,由江督周玉帥委深于韻學之程君鼎丞總辦”;河南“淅川廳錢小修司馬近與邑紳商準設立官話字母半日學堂,并官話字母女學堂,均仿北洋辦法”。由政府創辦并負責所有經費,對于半日學校這一無循例可依的新生事物來說,可以確保日常學務活動的順利進行,如山東的濟南府“第一、第二半日學堂開辦年余,頗有進步,茲學務處特籌官款設立二十處,名為官立半日學堂”。[17]半日學校能在創辦后短短的一年間成績斐然,顯然和官方經費的保障分不開。
私人出資創設半日學校在當時也常見諸報端。私立半日學校者多數是一些有名望及家境殷實的地方士紳,如四川省“華陽徐子軒孝廉所設半日義塾已于七月中旬在江南館祠山殿開堂,專收貧苦子弟,額設四十名,不取學費”;福建省“福州鄭紳俊英捐洋一千元設立半日學校十所,專收貧家子弟及各鋪戶藝徒”;浙江省“定海戴君頌先籌款設立高等小學堂一所,附設半日、半夜學堂,貧寒子弟入學者不取學費”。總體而言,此類私立半日學校的招生辦學規模相對于官立要小。
在半日學校初設之際,官立、私立是最常見的模式,從1906年開始,各地州縣遵照學部章程陸續設置地方教育會和勸學所,作為管理和督辦地方學務的專門機構。根據章程規定,地方教育會和勸學所“除推行小學教育外,尚兼及社會教育之舉辦”。勸學所和地方教育會采用“自籌經費、官不經手”的組建原則。由于勸學所和教育會成員多由當地商、學界人士充當,于是自1906年開始,以勸學所和教育會出面召集地方士紳籌募資金創辦半日學校,成為官立、私立之外的又一常見方式。如廣東省的南海、順德、海陽等地士紳們相繼發起籌款行動,創設各種半日學校,“以助各學堂教育之不逮”。直隸的景州勸學所除了在所屬十三個學區內督辦小學堂外,“又于城內宣講所附設半夜學堂,以便貧家子弟得于營業之暇入學肄習”。江蘇的蘇州府長洲、元和、吳縣三縣勸學所總董,會同當地縉紳籌集經費設立半日學校10所,“每所額設100人,不取學費”;甘泉教育會“組織揚州簡易半日學堂,專收商界及貧民子弟入堂肄業”。安徽皖南教育會“內設半日學堂一所,專招貧民子弟,不收學費”。
綜上可見,半日學校的這些特征決定了其教學相對普通學校要靈活,但也顯得過于淺顯。相同的學習內容,在普通學校往往需要幾個學期的課時安排,而在半日學校僅需數月甚至更短,因此就教學質量而言,半日學校和普通學校不可同日而語。但是半日學校的優勢在于它能因地制宜,便捷實用。惟其靈活,才能在較短時間內得以較快推廣,惟其淺顯;而只能作為教育普及的輔助。
三、半日學校興起的原因
半日學校就其教學模式而言,屬于社會教育;就其教學程度而言,則屬于初等教育。半日學校之所以能在清末的數年間得到了較快的推廣,有著多方面的綜合因素,而最主要的莫過于戊戌以來社會各界對初等教育的逐步重視和提倡,在這當中又有前文敘及的揮之不去的日本因素。甲午戰后,曾有人如此記敘和日本留學人士交流的感受:“日本自明治維新以后,各市各町無不遍立學堂,據東游回華者云,其國學堂之密布,甚于中國之鴉片館。語雖近謔,而情則實真,聞之者亦足以警。”[24]日本將初等教育定為義務教育的國策無疑是其走上強國之路的巨大助力。在梁啟超、嚴復等各界人士的積極鼓吹、推動下,普及初等教育成為了社會共識,“一國之人,不能人人受高等教育,不能不人人受初等教育”。[25]清政府在醞釀學制改革之際,又以法令予以確認:“凡小兒及就學之年而不入小學者,罪其父母,名為強迫教育”。[26]為推廣初等教育,清政府在短短的數年間先后完成廢科舉、設學部等重大體制改革,其寄望改革教育以振衰起弊的決心毋庸置疑。新學制頒行后,又依學部所奏,“敕下各省設立半日學堂以期普及教育”。經由官方和民間人士的共同提倡,半日學校在各地較快推廣開來。
其次,半日學校的興起,也是中國社會文盲充斥的客觀現實使然。根據一項統計,20世紀初年中國人的識字率大概僅在5%-30%之間,這當中實際上還有部分屬于淺識文字的半文盲。據清末江蘇省金山縣的調查,該縣的文盲率高達90%以上,[27]P764金山縣地處商品經濟相對發達的上海地區,其識字率尚且如此低下。1907年,《東方雜志》曾刊發一篇關于中國社會識字狀況的評論:“今吾中國城鄉住民,年齒稅額均及格可為公民者,所在多有,而大半不識字,書不足以記名姓,數不足以計米鹽,目不識圖冊版串為何物,耳不辨權利義務為何等名詞,見官府示諭,茫然不知赤文綠字竟作何語?若是者,何為耶!”[28]可以說是當時的中國社會的真實寫照。而同時期的歐美列強,因為提倡初級義務教育,識字率遠遠超過中國。英國在1870年開展義務教育,至19世紀末,文盲已近絕跡。美國在20世紀之初也已經基本達到了全民識字的水平。日本在1872年實行初級義務教育,經過三十年的發展,1902年,學齡兒童入學率已經超過90%,整個社會的文盲率已大大降低。而同時期的中國,由于普通初等學堂的數量嚴重不足,適齡兒童的入學率連四成都不能保證。然而當時的社會輿論卻又大力提倡教育普及,“今之策救時之務者,莫不曰興教育,而圖教育之進行,又莫不以普及為的”。[29]在此矛盾的現實下,半日學校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第三,近代以來中國社會“士農工商”階層的錯動,也是半日學校為社會各界廣為推尚的一個因素。晚清出現的“實業”一詞較準確地界定了資本主義的商品生產領域,也巧妙地擺脫了長期以來加在商人身上的社會蠹蟲的枷鎖和陰影,因從事實業而顯達的讀書人不乏其人,紳商也為時所重,這也顛覆了讀書人不事生產的傳統觀念。營生與讀書不僅不沖突,而且為輿論所推尚。據當時的一則時事記載,天津河東地區擬創辦一所私立半日學堂,短時間內來報名者人數超過原定額數的近一倍,且“年歲最小者亦在二十上下”;[11]北京的半日學校甚至直接冠以“崇實”之名,名曰崇實半日學堂,又,“崇文門內北五老胡同設立商業半日學堂,開設商法、商業、商用慣語、銀行、算術及日語等課程”。[30]P25一些半日學校的課程設置也添加了諸如蠶桑、紡織等內容,旨在讓學生掌握一定的生產技藝,有的半日學校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識字訓練后,直接擴建為技工培訓學校,如云南昆明“改省城半日學堂為藝徒學堂,以原有學生并入”。[31]
第四,半日學校的較快推廣還與其自身辦學的靈活性相關。除了依托普通學校辦學之外,半日學校還與閱報、講報社團等其他社會教育機構聯合辦學,成效甚彰。閱報社主要提供白話報、俗話報,由于文字淺顯,遣詞用語貼近百姓日常生活,很受普通民眾喜歡。當時輿論普遍認為“已智者看文話報,未智者看白話報,未智者看白話報而智”[32]。半日學校和閱報社結合辦學,有益于學員通過閱讀來加深當日所學,如廣東順德“地方紳士籌款辦一半夜學堂,并附設閱書報處”[33],奉天虹螺縣“設治委員蔣元甫司馬集紳議,設半日學堂一所,內附勸學所講報處”[34];也有地方在閱報社內附設半日學校,如北京的廣益閱報社在社內附設一半日學堂,“俾貧寒子弟白晝營生,夜間就學”,另如廣西桂林“皇宮街閱報社諸君組織一半夜學堂,即附設社內”[17]。為提高民眾識字看報的興趣,許多閱報團體還配有講報員,定期為民眾讀報宣講。據時人所撰《論閱報者今昔程度之比較》一文的分析,普通民眾“昔日則不知有所謂報紙也,今日漸知有報紙,聞講報社之講演則鼓掌歡呼,惟恐其詞之畢,而恨已之不能讀者”。[35]半日學校與閱報、講報團體結合有助于喚起普通民眾識字讀書的熱忱,使之從內心熱愛學習,了解和關心國事,從而達到“開啟社會智識”的目的。
四、結語
作為近代社會教育的產物,半日學校在識字、啟蒙等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績。盡管就教學的質量和規模而言,半日學校遠不能和普通學校相比,但半日學校為普通學校教育之外的教育普及活動進行了有益的探索;在一些文化基礎較為薄弱的地方,半日學校一度成為當地實施教育普及的主要方式。半日學校擴大了教育的對象,為廣大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民眾提供了接受教育的機會,其在日常教學活動中摸索出來的教授方法及累積的教學經驗,也為社會教育的進一步發展奠定了基礎。民國初年,有鑒于半日學校在推廣社會教育方面的成績和影響,教育部于1914年2月制定了《半日學校規程》,首次對半日學校的招生、課程、學制等做了明確規定[36]P819。該規程對于半日學校的規范化發展具有指導性意義。而半日學校重視實學實用以及立足于社會現實需要的教育理念,也為民國年間的職業教育活動做了有益的嘗試和鋪墊。值得一提的是,半日學校在提高成年人識字效率方面歸納的一些速成教授法,例如拼音字母在教學中的應用等,為建國初期全國范圍內掃除文盲運動提供了重要參考;河北、山東、四川等半日學校得到廣泛推廣的地方,由于識字教育開展較早,在新時期的掃盲運動中也取得了較好的成績。[37]P4半日學校在從事社會教育活動中所收獲的經驗、方法和理念,時至今日,仍然值得深入地總結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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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吳玉章.利用拼音字母幫助掃盲和推廣普通話[M].文字改革出版社,1959.
作者簡介:高俊,陜西漢中人,上海社科院歷史所副研究員。主要從事晚清政治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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