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為大國,中國的工業結構和技術的全方位轉型升級,是一個極為艱巨、龐大和復雜的任務,并且由于各行業、各地區的發展水平千差萬別,技術選擇便具有強烈的具體性和差異性,不能期望一個或一套總體性的規劃,甚至一種技術方案可以解決各種現實問題,可以放之四海而皆準。
從平面工業化到立體工業化
中國現在已經是制造業第一大國,經濟體是第二大國。大家認為我們很多產業已經在規模上,在性價比上顯示了很大的競爭力, 但新中國成立以來,工業化是一種平推式的工業化,雖然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它的局限性也很大。
形象地說,中國的工業化就像部隊作戰,是開闊地推進。正是這樣一種辦法,使生產能力很快形成,并且迅速占據市場,然后做大規模。我們靠著這種工業路徑取得了很大的成就,積累了巨大的外匯儲備,使中國成為世界級經濟大國,而且國際話語權有了很大的提升。它的功績不能抹殺,但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幾乎繞開了所有的戰略制高點。
我們可以通過尋找一些代表性的產品來進行國際比較。比如在印刷、裝載、重型機械方面,在這些方面中國是比較有競爭力的,市場的規模也是巨大的,但是在各項指標的比較中,如零部件、系統數據等來看,中國與德國等國外的企業相比起來,差距還是很大的,并且短期內中國還趕不上,中國的產業提升國際競爭力還是任重道遠。
轉型升級便是要在整個產業中,將企業、企業家的心態從平推式的工業化轉移向立體式的, 使我們的產業走向技術路線,向各產業高端攀登,占領產業高低和戰略制高點。中國要建設工業強國必須要走一個立體工業化的道路。
路徑繼續依賴政府不可行
當前,各級政府的經濟規劃和審批部門都忙于策劃和設想所轄地區或領域的產業轉型升級路徑,甚至具體項目的籌劃安排。政府確實有統籌規劃、維護秩序的職責。但如果因此認為政府部門就比企業更明白,特別是越高層次的政府部門就越聰明,越了解產業轉型升級的技術路線,越知道如何實現轉型升級,甚至越能夠作出正確的項目選擇,則是過高估計了政府部門的能力,這是不正確的。
實際上,在當前高度信息化的現代社會,政府部門擁有的信息和信息處理能力并沒有特別的優勢,沒有理由認為政府可以英明地指揮企業順利地實現轉型升級。相反,如果政府部門過于自信地做出產業轉型升級決策,政策力度過當或者失衡,下級政府部門和企業又采取順應的應對策略,往往會產生差強人意的后果。
轉型升級歸根結底是創新,創新必須充分發揮想象力,企業發揮想象力的空間越大,創新的成果就會越豐碩。所以,從一定意義上可以說,我們所期望的轉型升級成效,歸根結底取決于我們給企業和基層留下了多大的創新想象空間。只要給企業以充分的創新想象空間,中國工業的轉型升級一定會有樂觀前景。
政府可以發現和鼓勵企業創新,卻不能替代企業創新。像政府可以給企業提供創新藍圖,制定基本規則,但并非為企業選擇具體路線,更不是規定企業采用什么方式和工具。政府實施產業政策,應該激勵企業創新,發揮企業的主動性,決不是要求企業照葫蘆畫瓢,照貓畫虎等。
政府對于企業創新,即使扶持也須適度,即使鼓勵也要維護公平競爭,即使實施管制也須保持彈性。總之,實現創新歸根結底是由企業創意和完成的事。靈活的企業才可以實現靈活的創新。從任何一個國家的工業發展歷程看來,技術創新以至革命等,從來都不是由政府計劃的。縱然政府可以在支持和促進重大技術創新上發揮重要作用,但是,企業才是最終的實現者。
政府應該干什么?
工業轉型升級并不是要求所有的企業在同一起跑線,并沖向同一個終點。而產業結構的調整也不是追求統計指標的良好表現。每家企業,具體條件、能力強弱、技術優劣等各不相同,必須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實事求是,順勢而進。所以,各個企業轉型升級和創新選擇必然各不相同,政府沒有必要規定或者強求企業如何做,而應該遵循以下一些原則。
首先,政府應該制定產業轉型升級的規劃,這種規劃是方向性和指導性的,可以提出要達到的總體性目標,像環保節能、技術水平等未來目標,及工業政策的基本原則和調控方向,甚至可以有一些技術項目選擇的提示,如預測和信息服務;但不應指定具體由哪個企業,或者采取哪種具體解決方案來強制性達到規劃目標。更不應該由政府指定本應由競爭來確定的市場贏家。
第二,政府應制定基本的工業標準,這種標準主要應是“門檻”性的,即任何企業只要進入就必須達到的標準;而不需要制定各種“優勝”性標準,似乎達到“國家標準”就是“優質”的標志。在市場經濟中,國家標準應該是最低標準,違反就是違法;行業可以制定比政府高一些的標準,體現技術進步的方向和專業可行性;而企業則可以在技術創新基礎上制定和實行更高的企業技術標準,以增強自身的國際競爭力,體現優勢、實力和更高的社會責任。總之,不應將企業限制于“達標”思維,而是應激勵追求“更高”、“更先進”、“更具競爭力”、“更強社會責任心”的思維。
第三,對于符合產業轉型升級方向的項目和行為,政府應該制定鼓勵政策,可以給予一定的補貼或稅收減免。但鼓勵政策特別是財政補貼等,必須考慮到對市場競爭秩序和各類企業市場競爭公平性的影響。尤其要防止不適當的差別性政策導致企業行為的異化,即誘使企業將主要精力和著力點放在獲取優惠待遇和政府補貼上,而不是真正放在努力實現實質性技術創新上。
另外,促進產業轉型升級的產業政策會有一定的差別性,而差別性往往具有歧視性,歧視性又可能導致企業行為的扭曲,這是難以避免的政策代價。所以,政府應該盡可能在制定和實施產業政策時保持科學性、協調性和公平性。從政府的角度看,我們要實現的是全方位的中國產業轉型升級,而不僅僅是少數企業在優惠政策下的出眾表現。
第四,產業結構的升級會有一些總體上的趨勢性,例如,第一、二、三產業的比例變化趨勢,從傳統的勞動密集型產業向資本或技術密集型產業轉變趨勢,從加工組裝向品牌產品發展的趨勢,從低技術產品向高技術產品發展的趨勢等等,其中確有基本規律可循。但這樣的趨勢和規律是在千千萬萬企業的競爭中體現出來的,而不是對每一家企業或每一個地區都適用的不變定律。
要讓企業發揮想象力,它們中的大多數可以走上符合實際和具有可行性的技術創新和轉型升級道路,從而實現中國整個工業體系的轉型升級,形成更具國際競爭力的現代產業體系。產業結構往哪兒生長,歷史經驗證明,不是政府設計出來的,而是由企業競爭說了算。因此,中國現在遇到了巨大的產業結構調整問題,解決這個問題更重要的是要形成一個公平競爭的秩序,讓企業在競爭過程中最終決定產業的技術路線。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工業經濟研究所所長,內文由本刊記者錢玉娟采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