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鋪墊,M突然當頭一句:“你靈魂出竅過嗎?”我一時語塞:“應該沒有吧,鬼壓床算嗎?”
“不算吧,鬼壓床是靈魂出竅的前奏,我有好幾次,馬上就要出去了,但每次都非常緊張和害怕,掙扎一會兒就醒了,聽說如果不抵抗,也許就出去了”,M認真地解釋著。
出去了會怎樣呢?問號還沒打完,M已意會地回應:“出去后就能俯視自己的身體,看見它在睡覺,還能看見屋子里的陳設,但普通人只能在自己屋子里轉悠,只有少數有力量的人才能飛得更高,飛出屋子,看到更多的東西。”M口中的有力量的人不就是傳說中的算命大仙兒嗎,也許吧,去掉騙錢的大部分,總會剩下那么幾個有真功夫的。
我和M關于靈魂出竅的討論暫時告一段落,M意猶未盡,叮囑我上網檢索。原來靈魂出竅屬于超心理學研究范疇,英文叫Out of Body,是瀕死經驗的一部分,指靈魂與意識游離于體外,人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但是意識非常清醒,可以思考,甚至可以控制靈魂的行動。在國外,有專門研究靈魂出竅的機構,國內當然沒有。想要靈魂出竅,就要讓身體特別累,同時保持意識極度清醒。M給我出餿主意,建議我先去從事終日無閑隙的超重體力勞動,然后在臨睡前喝一杯特濃咖啡。“也許就出竅了”,她壞笑。
我照做了。當晚便做了一個夢,是的,是夢,不是鬼壓床,也沒靈魂出竅。我夢見自己飛了起來,看見熟悉的身體躺在醫院里被搶救,底下的人忙忙碌碌,我卻在琢磨:到底應不應該回去?眼看心電圖告急了,我便嗖的一下回到了軀體里。醒了之后唏噓:還好回去了,不然不就死了嗎。精神分析學的鼻祖弗洛伊德會怎樣解釋這個夢?我會是一個厭倦人世卻舍不得離去的人嗎?
有生之年接受的教育都是唯物的,早就習慣于把靈魂的事擱置一邊,它是一個抽象的東西,抽象到沒有人能準確描述它,甚至它存在與否都沒有達成共識。
科學家們用嚴謹的思維說:拿證據來!哲學家辯解:不能證其有,但也不能證其無,不能證其無的東西,怎能否認它的存在?康德說那是彼岸世界的東西,不靠證明,靠相信!人總得相信些什么不是?靈魂的事兒,精神世界的事兒,靠的都是相信,不見而信。
文學家相信它,一切有著豐富精神生活的人都信它。史鐵生那本兒《我的丁一之旅》明明就是一個出竅的靈魂的獨白:“在我漫長或無盡的旅行中,到過的生命數不勝數,曾有一回,是在丁一。”就是說主人公“我”曾經不是丁一,偶然成為丁一,必將離開丁一。此“丁一”可以換成任何人間姓名,我的名字和你的名字都行。這樣想想,也就沒有不能釋然的事兒了,既然這一世只是經過,便怎么也執著不起來了,那些認認真真與之周旋過的煩惱,不過是云煙。
對靈魂最不吝惜文字的哲學家當屬柏拉圖了,它把靈魂比喻成一個駕車人正在駕駛一對兒飛馬。駕車人代表理性,馴良的那匹馬叫激情,頑劣的那匹叫欲望。當飛馬失去羽翼,駕車人便開始下降,附著在塵世的肉體上,人便是靈與肉的結合體。駕馭好這兩匹馬是一個高難度的活兒,尤其叫欲望的那一匹頑劣之馬,它常常拽著駕車人筆直地朝下坡道兒走去了。想起被欲望糾纏著的日夜,我的駕車人,你就不能掙點氣!
關于靈魂,柏拉圖還有一個美麗的比喻,即“回憶說”:靈魂原本高居于天上的理念世界,那個世界有一切美和善,是靈魂的家。可是由于種種原因,人出生的時候把見識過的美和善都忘了,只能重新學習,所以人的一切學習都不過是回憶。《一代宗師》里宮二深情的說:“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此一句真是得了柏拉圖的真傳,今生的所有遇見,所有沒來由的親切和似曾相識,都因靈魂在前世見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