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至性至情的靈魂獨白

少年時代的陶淵明由于受儒家經(jīng)典的影響，懷有“大濟蒼生”之志，正所謂“進則兼濟天下”，然而家庭出身嚴重影響了他的前程。陶淵明的曾祖父陶侃因軍功顯著而做了晉朝的高官，但是他非門閥士族，到了陶淵明時代，家世更加沒落，加之東晉政治極端腐敗，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矛盾日趨尖銳，在這樣的社會里，他的政治理想更無法實現(xiàn)了。詩人為官期間，不僅濟世之志不得施展，就連潔身自好都難以做到，不得不降志辱節(jié)和當(dāng)時官場的一些小人周旋?！端螘ぬ諟Y明傳》云：“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yīng)束帶見之。潛曰：‘我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向鄉(xiāng)里小人！’即日解印綬去職，賦《歸去來》?！碧諟Y明從此結(jié)束了仕途生涯，回歸園田，“世與我相違，復(fù)駕言兮焉求？”他面對現(xiàn)實社會，潔身自好，“退而獨善其身”了。在《歸去來兮辭》里，詩人抒寫了一曲至性至情的靈魂獨白。

一、沖破樊籠，放飛心靈

詩人在經(jīng)過了一番痛苦的抉擇之后，終于沖破了束縛他數(shù)十年的世俗樊籠，回歸了愛慕已久的大自然，他在《歸園田居》詩中寫道：“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wǎng)中，一去三十年?！碑?dāng)他徹底解脫之后，方才發(fā)現(xiàn)“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既然所做的一切都違背了自己的本愿，為什么還要為此而惆悵、憂郁和悲傷呢？詩人此刻明明白白地悟到“今是而昨非”，也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以往之不諫”“來者之可追”，因而毅然放飛心靈，讓它獲得自由，沐浴歡欣。此時詩人如釋重負，歸心似箭?！爸蹞u搖以飏，風(fēng)飄飄以吹衣?！币粋€“搖搖”，一個“飄飄”，是摹寫輕舟的飄蕩和微風(fēng)的輕拂，又何嘗不是詩人愉悅心神的映襯？“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敝弧皢枴弊直M現(xiàn)詩人思鄉(xiāng)之切，著一“恨”字道盡詩人歸心之急。對家鄉(xiāng)的種種猜測，對自然的切切期盼，此刻當(dāng)不在言。在《序》里寫道“于是風(fēng)波未盡，心憚遠役?！蹦菚r社會動蕩，心里懼怕到遠處當(dāng)差，這說明詩人出仕并非本意，此刻解卻心役，是何等欣慰和自足??！又曰：“質(zhì)性自然，非驕利所得?！比说谋拘允亲杂资苌鐣⒓彝パ斩ㄐ土说模`心做事實在痛苦。此刻心釋重負，其翩翩然欲仙欲化之情乃是詩人本性所致，故而則有“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fù)奚疑”的感慨。

二、回歸園田，怡享天倫

羈旅的心歸來之后，一切都顯得如此親切、新鮮，使詩人仿佛乘化而歸仙?！皥@日涉以成趣，門雖設(shè)而常關(guān)?！泵刻於荚趫@中散步也覺興味無窮?！安叻隼弦粤黜?，時矯首而遐觀”，一副熱戀自然，怡然自得的神情，使隱逸之士為之傾倒。“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桓?！贝笞匀坏囊徊菀荒?，一動一靜都撩撥著詩人愛的心弦，置身其間心如至水，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以至留戀忘返。環(huán)視其室，稚子繞膝、童仆怡顏，雖陋室僅以容膝，卻情融而心暖。值此天倫之樂，復(fù)何患，何求？蕭統(tǒng)《〈陶淵明集〉序》云：“語時事則指日可想，論懷抱則曠而且真，加以貞志不休，安道苦節(jié)，不以躬耕為恥，不以無財為病，自非大賢篤志，與道污隆，孰能如此乎？”詩人把名利、富貴看得很淡，而把人間的情與愛看得很重，因而方能“退則獨善其身”，怡享天倫。

三、反璞歸真，天人合一

“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nóng)人告余以春及，將有事于西疇。”“懷良晨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這里有的只是鄉(xiāng)里故人的親切交談，有的只是春耕夏耘的活動。春來親自播種希望，秋冬躬身獲取豐收，辛勞和汗水換來的是真真切切的豐收喜悅和農(nóng)人特有的純樸，聞之已使人心醉。遠離塵囂，遠離鬧區(qū)的嘈雜和紛爭，寄情詩、書、樂、耕，令人艷羨不已。詩人在《歸園田居》里寫道：“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痹凇蹲x山海經(jīng)》第一首里寫道：“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边@些詩句里都洋溢著詩人對耕讀的衷情。耕讀之余放情山水，“或命巾車，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jīng)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身之行休?！痹娙擞眯暮痛笞匀唤涣?，正如《飲酒》詩云：“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弊匀坏拿谰拔娙巳ピL勝，訪勝之中覺自然之繁榮和永恒，因而感嘆吾生之將盡。“寓形宇內(nèi)復(fù)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奔纳硎郎嫌钟卸嗌贂r光，何不按自己的心意或去或留？如同自然界的草木一般任其自然的生自然的死，這何嘗不是超然物外的情懷，天人合一的境界？詩人的曠達、灑脫，堪稱至性至情。

四、隱士暮年，樂天安命

詩人曾說：“先師有遺訓(xùn)，憂道不憂貧。瞻望邈難逮，轉(zhuǎn)欲志長勤。”就是說本應(yīng)該憂道的，可是現(xiàn)在道不可行，那就只好躬耕自給了。于是詩人親自投身到生產(chǎn)勞動中去，給自己的心一片干凈的土地。詩人本是不愿“以心為形役”的，在他壯志難酬之時，就把壯志埋藏在心里，進而吸收了道家學(xué)派的樸素唯物論成分，主張萬物是按自然規(guī)律生滅變化的，于是在這極不合理的現(xiàn)實社會里，消除思想上的矛盾，超脫現(xiàn)實則是最好的歸宿。詩人云：“富貴非我愿，帝鄉(xiāng)不可期?！薄傲某嘶詺w盡，樂夫天命復(fù)奚疑？”心歸故土，沐浴大自然的樂趣，清貧樂道，樂天安命，度過曠達之人生。

綜上所述，在這篇奇文里，處處可窺見詩人純真的心的躍動。詩人不為名利所累，不被外物所役，對黑暗官場的厭惡和鄙視，對自然景物和勞動生活的熱愛，對高尚生活的追求，對人生的曠達態(tài)度，無不源于詩人的至情至性。盡管詩人的歸隱帶有一定的消極因素，但在當(dāng)時的官場中，詩人大志難伸，且時政腐敗，非一人之力所能挽回。詩人的思想受雙重因素制約，一是“進則兼濟天下”，一是“退則獨善其身”，既然進路不通，詩人也就無心茍全，更不愿與官場小人合污，于是毅然擇取退路，以使自己的性、情臻于至境，筆者認為這正是陶淵明品格高尚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