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國際關系理論中,外交決策是一個重要的領域。作為經濟學的一個重要分支的前景理論,與預期效用理論一樣是分析有風險情形的決策。因此,前景理論對于國際關系的決策研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國際關系中,理性選擇理論是國際決策的理論基礎,而前景理論是對理性選擇理論的一次修正,那么,前景理論也就是外交決策中以理性預期為基礎的理論進行的一次修正。前景理論在外交決策中的主要貢獻在于對預期損失和預期收益各自行為采取的不同態度、損失厭惡、財富效應、確定性效應、對問題的解讀方式等都與原來預期效用理論有很大的差別。
關鍵詞:外交決策;前景理論;預期效用理論;參照點
中圖分類號:D8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13)11-0273-03
外交決策一般具有三種特點:一是決策時間具有一定限制,特別是在危機時時間特別緊迫;二是決策時大量信息,其中包括真信息,也包括假信息,同時還包括噪音信息;三是具有極大的不確定性。因此,國際關系領域決策,特別是危機決策,使前景理論具有很好的實用性。因此,前景理論在國際關系中具有重要的應用價值。
前景理論是由卡涅曼和特維斯基(Daniel Kahneman and Amos Tversky)二人于20世紀70年代末提出的,主要用于研究經濟中個人決策問題[1]。其中,卡涅曼還因此理論獲得2002年諾貝爾經濟學獎。該理論得到經濟學界的認可。他們主要采用的方法是實驗方法。他們通過實驗得出了許多與理性選擇理論不一致的結論。總體上來說,前景理論是一種認知理論,即是一種主觀評估。
一、確定性效用與外交決策偏好
前景理論認為,人們總有一種趨勢,在正常情形下希望維持現狀。而現狀是作為行為者預期的參照點和對問題認識的基礎,但是同時人們也容易形成認識上的現狀偏見。在國際層面上也會有現狀瞄定。現狀瞄定的一個典型代表是認為維持一項國際機制比創建一項國際機制容易。基歐漢認為,“機制對國家來說具有很大的價值,因為它們扮演著重要的功能,也因為對機制的創設和重建非常困難。”[2] 一般來說,國家會花更大的努力去維持現狀以避免出現對現狀不利的因素,而不大采取風險性較大的行為去促進現狀向更好的方向發展。從國際關系的角度來說,現狀瞄定可能兩個重要的原因:一是在維護現狀以避免損失和促進現狀向更好的方向上,兩者有不同的收益和損失。國際政治中價值和地域的分配并不是偶然的和隨機的,而是反映了他們之間各自在優勢領域內擁有的絕對影響力。二是隨著現狀改變而來的是聲譽和國內政治成本問題,因為聲譽和國內政治成本的來源是人們預期行為對參照系的偏離,這種偏離會影響到人們思考和設立問題的框架。
確定性效應的體現就是人們過分“注重”(overweight)一定發生或者一定不發生事情的結果(即概率為1和0的事情)。例如,存在烈度低的軍事沖突雙方,當一方處于不利地位時,按照理性預期理論,弱者就會提出協議并達成協議。但是,現實國際政治卻很少達成協議,主要原因在達成協議后帶來的損失是確定性的,雖然沖突中損失可能比達成協議更大,但還處于不確定的情形,這樣,由于確定性效應,這類協議就不會達成。另一方面,風險的降低同樣程度在不同階段具有不同的影響。例如,一項政策把戰爭的概率由40%左右降到了20%左右與由20%左右降到0,兩者之間具有完全不同的意義。而這在預期效用理論看來兩者是完全一樣的。在不同可能性的情形下,人們的預期是不同的,因此人們采取行為的方式是不一樣的,與確定性效應緊密相連的是財富效應,因為財富效應強化了確定性效應。
財富效應是觀念上的。產生財富效應的兩個原因可能一是來自別人的嫉妒和羨慕,二是對擁有物的感情,如果擁有物品的時間越長,對它所賦予的效用也就越大。而在國際關系中還有另一種意義,即政治資產和經濟資產具有象征價值,這樣使得財富效應得到進一步的體現。因此,如果失去的話,那么就會愿意以似乎是超過事物價值本身的成本去獲得它,這樣使得在國際談判中就較難達成協議。例如,兩國在劃分邊界時,如果兩國交換某一個地方,這樣對雙方都有利,但是由于財富效用的作用,被交換的這個地區被賦予很高的效用,感覺不值得與對方拿出來的土地交換。
二、損失厭惡與外交決策偏好
損失厭惡和風險偏好差異在前景理論中是來自個人的心理作用。但是損失厭惡在政治領域或許不僅僅是一個心理因素。損失厭惡的損失當然不一定是實物損失,例如領土喪失、經濟損失,也可能是聲譽和是否值得信賴(credibility)。國際政治中的收益和損失不是在真空中定義的,而是依據當時的國際政治、經濟和安全環境來定義的。國家的收益和損失也可定義為領導人的政治利益,如打擊對手確定其領導地位等。值得注意的是,在前景理論中,收益和損失都是預期產生的,也就是在知覺意義上來說的。前景理論的結論是,一般理性的領導人不會為了不大的收益而去冒很大的風險,但是卻愿意為彌補同等程度的損失去冒更大的風險。
預期損失厭惡主要是通過四個方面在國際關系領域內表現出來。一是預期損失可能帶來的聲譽和是否值得信賴(credibility)來對人們決策的偏好加上一個權數。二是損失厭惡效應會在國際關系中引起多米諾效應,損失效應會迅速傳遞,而一個國家獲得了收益則沒有這樣的效果。三是國家一個小的損失,國內民眾由于預期損失厭惡的心理而給政治領導人增大國內政治活動成本。四是政治領導人的一個小損失,由于預期損失厭惡的心理,會使他為了彌補這個小的損失而冒更大的風險。一個領導人接受一個小的損失可能會在下次選舉中失敗,因此,領導人可能會為了挽回損失進行更大冒險的行為。這樣的做法或許從國家利益的角度來是非理性的,但是從領導人個人的角度來說則不一定是非理性的。因為國家利益損益的大小不會自動地轉化為領導人權力損益的大小,一個小的損失可能會使領導人喪失領導權,但一個大的損失有可能會使領導人保持自己的領導地位。由于普通民眾具有損失厭惡的心理,會導致他們為了挽回一個小的損失采取一個具有更大風險的行為。但當確定性損失形成了,反而國內政治成本會降低。例如,1962年發生的古巴導彈危機就是這樣的例子。當時認為赫魯曉夫在處理柏林問題上沒有成功,其后赫魯曉夫發出的最后通牒一再地推遲,這樣使赫魯曉夫在國內的威信受到影響,于是,赫魯曉夫為了挽回聲譽,便造成了古巴導彈危機。古巴導彈危機使蘇聯受到了更大的損失,暴露了蘇聯實力遠遠落后于美國,但是赫魯曉夫的政治權力并沒有受到損害。
損失厭惡在國際談判與國際沖突中有重要的運用。如果損失厭惡是談判雙方都具有的,那么,捍衛現狀的一方就將會有更大談判優勢,即它面對損失時愿意付出更大的代價和冒更大的風險。損失厭惡會引申出這樣一種情形:“保持對最初行動方針的承諾,或者,即使這種行動方針已經產生了負面影響,還有繼續加大行動的投入,為了保護自己在某些人群中的聲望,根本不愿意承諾自己的錯誤。”[3] 這樣在國際談判中反而給自己贏得了一定的優勢,因為增大了自己的“沉沒成本”,使得發出的“威脅”更為可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味。在國際談判理論中,威懾的研究由于博弈論的引入而進行了深入的探討[4],不過前景理論關于威懾的分析是模糊的。例如,如果去威懾的是一個國家被看作收益的領域,那么會由于財富效應而使威懾的作用減弱,如果去威懾的是一個國家被看作損失的領域,那么會由于預期損失厭惡效應而使威懾的作用減弱。
對國際政治穩定,損失厭惡有會發揮一定的作用,由于對待收益風險和損失風險的態度不同,那么國際體系的穩定就會受到國家地位變化的不同影響。例如一個國家國際地位下降,進而會采取攻擊性的行為維護原來的國際地位,即使在預期效用理論看來行動的成本明顯超過了收益。這種可能性更容易發生在國家對國際地位下降的認知十分強烈的場合。或者由于國內領導人的地位惡化,領導人就有可能表現出對彌補損失采取冒險行為。領導人就可能樹立外部敵人贏取外交和軍事勝利來安撫國內的反對派或者轉移國內的視線。這樣國際地位下降和國內領導人地位惡化更加容易使國家采取風險更大的行動。例如1979年在伊朗人質危機中美國的表現。1979年蘇聯入侵阿富汗,處于蘇聯勢力最為強盛的時期,美國在國際上完全處于守勢地位,另一方面,卡特總統在國內的選舉失利,在拯救人質的前一周,他在紐約州和康涅狄克州初選失敗。這樣,卡特放棄了外交途徑解決危機,轉而使用軍事手段[5]。這里需要特別強調是人們的預期損失,即使人們的預期損失等于實際損失,對人們的決策具有重要作用仍然是預期損失。
前景理論也可以用來分析戰爭的短期和長期原因[6]。如果前景理論有效的話,我們就有理由認為戰爭和通常的沖突大部分是去避免預期的損失而是去贏得優勢,即進行戰爭是害怕除戰爭之外不能更好地維護將要惡化的現狀,而不是采取戰爭手段去促進一個比現狀更好的情形。雖然有現狀不是滿意的情形,但大多數情形則現狀還是能夠接受的。因此在戰爭的原因上,與進攻現實主義理論戰爭的原因完全相反,不是米爾斯海默認為的擴張本性,他認為,“國際政治中幾乎看不到維持現狀的國家,原因是國際體系為國家犧牲對手以獲得權力創造了巨大的誘導因子,當利益超過成本時,它們就會抓住這一機會。”[7] 而在前景理論看來,恐懼損失才是戰爭爆發的一個主要原因。
前景理論在解釋德國在第一次世界前的恐懼行為可能更為有說服力。傳統的國際關系解釋認為德國在發動的第一次世界大戰是挑戰英國的霸權地位,使自己成為霸主。但是德國甚至是整個歐洲都處在一種恐懼之中,這種恐懼就是擔心損失。例如,德國當時就“執迷于‘最壞情況’設想。1892年,俾斯麥的最后繼承者卡普里維為以后20年定了調,當時他要求帝國議會實行征兵制,說法國的復仇威脅和加上俄國對德國的不信任,使得一場歐洲大戰‘或遲或早’必不可免。”德國當時的形勢被描繪成“法國渴望為1870—1871年的失敗復仇;俄國仔細考慮‘斯拉夫與條頓人之間的種族敵意’;英國對德國的貿易充滿嫉妒;意大利人處于赤裸裸的領土擴張貪欲來行動”[8]。那么,預期收益和預期損失的判斷基點是什么呢?
三、參照點與外交決策偏好
參照點在前景理論中主要是扮演著界定預期的收益和損失的角色。前景理論中,大多數情形下參照點是指現狀。那么,在國際政治中,現狀是指穩定的和沒有變化的需求。現狀可以分為三種層次:一是現實現狀;二是對現實的認知(perception of status quo);三是遭受損失之前的現狀。其中前景理論強調的是對現實的認知。前景理論并不否認改變現狀以獲得收益。前景理論主要的貢獻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現狀瞄定效應。現狀瞄定是指人們心理上有一種傾向——要返回到原先的那種狀態,這有點類似于經濟學中的均衡點。二是人們現狀變化方向的不同態度(由于損失的效用,現狀變壞時人們傾向于采取冒險行為,而現狀變好時則不采取冒險行為)。人們對現狀位置的預期會影響到人們的選擇決策,即是人們預期中的現狀情形和實際情形之間的差距與行動的風險之間存在正相關效應。時常,人們預期的現狀是在遭受重大損失前的情形,例如,法國在1870年后失去阿爾薩斯和洛林后的現狀認知是失去之前的情形。
當損失和收益發生變化,是把新情形作為參照點呢,還是把變化之前的作為參照點呢?需要多長時間調整才能在新的現狀上進行成本收益評估呢?這就涉及到再正常化(re-normalization)的問題。例如,1962年以色列占領了西奈半島,埃及是把占領之前作為決策基準呢,還是以占領之后為基點呢?在國際政治中,總的原則是對現狀向好的方向發展的接受快于對損失的接受。對不是涉及到國家的核心利益等損失要快于對涉及到國家核心利益的情形。更有可能的是,國家對某些損失永遠也不會接受。例如,法國永遠也不接受1870年德國占領阿爾薩斯和洛林。像國家認同、宗教、文化等涉及到認同這樣具有長久慣性的因素再正常化的速度就會很慢。
參照點的確定對于前景理論來說至關重要。但參照點是可以改變的。因此對問題的設定就有重要的意義。一般來說,領導人對問題重新界定——主要是在損失和收益兩方面來進行。例如一個國際談判,談判結果是收益和損失并存,且收益大于損失,由于害怕國內損失厭惡造成的負效應,便著重強調收益的重要性,盡量淡化損失的負效應。另外,也可以調整議事日程來影響民眾的參照點。另一方面,參照點本身也發揮著確定性效應。
四、前景理論分析外交決策的步驟
前景理論分析問題是可以分為以下幾個步驟:一是在修正預期效用理論中關于偏好假定,重新分析和設立假定,評估各種可行的(feasible)選擇(在約束條件下);二是評估各種選擇的價值;三是評估各種選擇出現的可能性;四是根據收益最大化或者成本最小化的原則進行決策。前景理論在國際關系研究中可以得出以下幾個結論:(1)相對于促進地位改善,國家對防止其國際地位、聲譽和國內政治支持惡化方面更愿意冒風險。(2)在遭受一個小的損失時,領導人一般不是去調適接受而是采取更加具有風險的行為去彌補損失。(3)由于調適的過程較漫長,因此其沉沒成本會影響決策者的計算。(4)在分配收益上比在分配損失上更容易形成合作。(5)威懾敵人不要采取某種行動比威懾敵人終止某種行動更為容易[9]。
但前景理論是關于個人決策的理論,在運用國際政治時需要有一定的調整。國家作為一個集體,與個人決策之間存在一定的差異(如果把國家也看做一個理性的行為者,那么預期理論就是適合的),一些個人決策時可能會犯的錯誤而集體決策時則可以避免。例如,關于參照點,個人只有自身一個參照點,而在集體中則有多個參照點,這樣關于問題的界定就會比個人更加公允些,同時也存在著各個參照點的權衡問題。
前景理論是建立實驗基礎之上的,是一種概然性的理論,沒有預先假設,也沒有運用演繹的方式進行得出結論,采用的是一種歸納性方法。雖然與科學方法論主張的理論模式有差異,但是前景理論還是提出了許多值得注意的理論,并且得到了學術界的認可(2002年的諾貝爾獎就是證明)。那么,在國際關系領域,特別是在國際關系中決策理論研究中運用預期效用理論進行分析時,前景理論對外交決策偏好研究的貢獻又為外交決策偏好研究提供了一個與理性選擇理論以及其他理論不同的理論基礎;它在一定程度上解釋外交決策的動態變化;它尋求不同的問題以及得到不同的結論,闡釋了以前理論所忽視的決策層面。
參考文獻:
[1] Kahneman,Daniel and Amos Tversky:”Prospect Theory:an Analysis of Decision Under Risk”,Econometrica,Volume 47,No.2,
Mar,1979,263-264;Kahneman,Daniel,Knetsch,J.L.,and Thaler,R.H.:”the Endowment Effect,Loss aversion,and status quo
bias”,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5,193-206.
[2] 羅伯特·基歐漢.霸權之后[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3] 約翰·奧德爾.世界經濟談判[M].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3.
[4] 托馬斯·謝林.沖突的戰略[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6.
[5] Rose McDermott:“Prospect Theory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The Iranian Hostage Rescue Mission”,Political Psychology,Vol.13,
No.2,1992.
[6] Jervis,Robert:“Political Implicationa of Loss Aversion”,Political Psychology,Vol.13,No.2,1992,pp.192.
[7] 約翰·米爾斯海默大國政治的悲劇[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20.
[8] 威廉森·默里,等.締造戰略:統治者、國家與戰爭[M].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4.
[9] Levy,Jack S.:”Prospect Theory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Theoretical Applications and Analytical Problems”,Political Psychology,
Vol.13,No.2,1992,pp.284-292.
[責任編輯 柯 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