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開篇看卡夫卡作品的風格與內蘊

[摘要]卡夫卡的作品具有典型的表現(xiàn)主義風格，他的作品開篇也表現(xiàn)出與眾不同的個性。卡夫卡對抒情、概括似乎沒有什么興趣，但對陳述性話語有著極強的愛好。這一點從他作品冷峻陳述的開篇就可以感受到。筆者通過分析作品的開篇，探究卡夫卡作品的風格以及由開篇延伸的意義內涵。

[關鍵詞]卡夫卡；小說創(chuàng)作；表現(xiàn)主義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3）14-0060-02

卡夫卡是表現(xiàn)主義的代表作家。他別開生面的創(chuàng)作手法，令20世紀各個寫作流派紛紛追認其為先驅。他的文筆客觀冷峻，想象奇詭，作品充滿了荒誕性與多義性。其作品對現(xiàn)代人的生存狀態(tài)有著深刻的見解與分析。卡夫卡的作品表現(xiàn)出獨特的風格，他不喜用修飾的語言，對抒情、概括也沒有什么興趣，但對陳述性話語有著極強的愛好。卡夫卡的這一風格從他別具特色的作品開端即可感知。

一、當下的狀態(tài)與符號化的人物

與很多作家不同，卡夫卡的開篇不擅長抒情修飾，也不擅長交代背景。他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對時空、人物、原因的興趣。我們在他的作品開頭中，看不到類似《雙城記》中眼花繚亂、宏偉壯麗的修飾，看不到像《百年孤獨》的開篇中表現(xiàn)出來的對時間深沉的思考，也看不到像《包法利夫人》開篇中表現(xiàn)出來的對人物的細致描繪。卡夫卡作品的開篇永遠很簡單，他總是沒有感情地、以冷靜的旁觀者的態(tài)度陳述著小說中人物的命運，表現(xiàn)這些人物的痛苦與無奈。在他筆下，客觀冷峻的陳述是他一貫的表達方式。

卡夫卡作品唯一的時間其實就是當下。這一點在卡夫卡式的開篇中我們就能感受到。卡夫卡的開篇一般不提及時間，而是“非常突兀地在我們眼前展現(xiàn)出一幅沉悶壓抑的情景”①：“我把洞修成了，看樣子還挺成功”（《地洞》）；“當格里高·薩姆莎從煩躁不安的夢中醒來時，發(fā)現(xiàn)他在床上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跳蚤”（《變形記》）；“我陷入極大的窘境：我必須立刻啟程到十里之外的一個村子看望一位重病人，但狂風大雪阻塞了我和他之間的茫茫原野”（《鄉(xiāng)村醫(yī)生》）；“所有的煤都用光了；煤桶空了；鏟子沒有用了……我必須有煤！我不能凍死！”②（《煤桶騎士》）。在這類小說開篇，你沒法從作者筆下找出原因，卡夫卡也無意引導作者去關注它。事件被定格在當下，過往被全盤掩蓋了。卡夫卡的小說有時會說到未來，但是不同于其他作品，未來并不意味著希望或者失望的到來，事件的轉折與解決，未來的時間僅僅意味著死亡或者最初狀態(tài)的不斷重復與毫無變更。在《法的門前》里，一個農(nóng)村的男人想要進入到法律的門里，但是看守員卻始終阻住他進入。于是，他一面不斷地拿金錢物質去討好這個看守員，一面又把一生的時間都放在等候大門敞開的那一刻。他面對的一天一天不過是第一天看守員不讓他進入的延續(xù)。我們看到，在卡夫卡筆下，時間變得抽象、模糊，它不成為一個具體的時間，它展現(xiàn)的只是當下的一種狀態(tài)。但這種當下卻是超越任何一個具體時代的。

卡夫卡筆下的這種時間概念對于他的整個作品具有某種深意。在卡夫卡小說的開頭中，你會常常看到，在一個令人不知所措的險惡環(huán)境里，《城堡》與《鄉(xiāng)村醫(yī)生》中大雪紛飛的夜晚，一個小人物突然出現(xiàn)了，而這一切事物卻不被追溯任何原因，這就使得這種被描述的境況令人感到無端的突然性。然而正是這種開頭使我們意識卡夫卡作品表現(xiàn)出來的一種突如其來的命運。卡夫卡筆下的這種命運觀與古希臘的神話、悲劇表現(xiàn)出的命運觀不同。古希臘作家認為，命運往往帶有宿命論的觀點，他們眼里的命運是必然的，有因果聯(lián)系的。俄狄浦斯的命運不是空穴來風，是由于其父輩一代的糾葛所帶給他的詛咒，而他自己犯下的亂倫的錯誤也將給他兒子們的命運帶上詛咒。而命運觀在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那里銷聲匿跡了。在他們觀點里，是社會問題、性格導致人的悲劇而不是命運。而且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們認為，事情的起源是有前因后果的，因而他們熱衷于追溯過去，考察現(xiàn)在，展望未來，他們研究社會、批判社會并提出解決社會問題的方案。這種對邏輯的嚴密追求，對未來的自信使得這類作家的長篇小說常常表現(xiàn)出一種史詩般宏大壯麗的風格。然而卡夫卡相信命運，但并不承認宿命論，他相信命運對人的作用是一種毫無因果關系的突襲，他相信命運的偶然性。因而在卡夫卡那里，命運觀便呈現(xiàn)出一種生命的荒誕性。在毫無原因、毫無線索可尋的狀態(tài)下，人被置于一個無法選擇的境地。人生活在世界上，無時無刻不受到命運的詛咒，人生活在世上，就是一出悲劇。

另一方面，卡夫卡作品一開篇就喜歡呈現(xiàn)人物，而且這些人物都是符號化的。他筆下的小人物，從鄉(xiāng)村醫(yī)生、土地測量員到公司職員突然從作品中出現(xiàn)。但是我們發(fā)現(xiàn)，他們“不存在性格發(fā)展，也不存在立體的、多側面的性格展示，人物性格從一而終”，③幾乎所有的員的性格在每部作品中都是一致的，《城堡》里的K和《變形記》里的格里高在個性上就沒有太大的差異，這些土地測量員、公司職員的身份對于他們其實沒有太大的影響。因而，卡夫卡并不試圖給這些人物一個名字，他要么直接用字母表示，要么就用“我”的敘述角度去展現(xiàn)。卡夫卡筆下的人物沒有個性，幾乎是千篇一律的孤獨與執(zhí)著。《變形記》中的格里高總是試圖讓家人認可他的存在；《地洞》中那只老鼠不斷地想要保證自己財產(chǎn)的安全；《城堡》中K從不放棄任何進入城堡的機會。這種符號化的人物往往能代表整個人類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處境與狀態(tài)，它已經(jīng)不是作為一個個體而存在。同時，卡夫卡通過這種符號化的處理使人們擺脫了對人物、外部環(huán)境、故事情節(jié)的過分關注，而把焦點視線轉移到作家試圖要揭露的本質狀態(tài)上來，使人們從對外部的真實感知轉移到對內心真實的感受上。因而，卡夫卡在充分展現(xiàn)現(xiàn)代人的生活狀態(tài)，直接揭露社會本質方面有著驚人的力量。

二、封閉的、令人倍感壓抑的開篇

卡夫卡的作品，總給人一種壓抑、封閉甚至絕望感。這種感覺其實在開篇就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來，并隨著故事的發(fā)展不斷地增強。在作品的開篇，卡夫卡常常使他的主人公處于一種只能前進而不能后退的絕望境地。在《變形記》中，格里高一起床就變成了甲蟲，可他對此毫無辦法；《城堡》中的K在茫茫大雪中看著城堡，只有一座通往城堡的路卻沒有可以退縮的路；《在法的門前》中的農(nóng)村男人只能選擇等待看守人放他進入，而他也不可能再回去。然而，正是卡夫卡這種這能前進的開頭展現(xiàn)出人生的一種狀態(tài)：人生不可能有重復的可能性，因而人生也就沒有后退的地步。在漫長的人生之路，你只能不斷地在你的當下做出選擇，除此之外你毫無辦法。

卡夫卡作品的封閉性表現(xiàn)在作品開篇，作者為主人公劃定了一個狹小的圈子，并且試圖讓他們圍繞這個圈子內某個特定的目的展開不斷的斗爭，他們無法逃離這個圈子，也不愿放棄這個目標。當然，這也是造成卡夫卡作品壓抑性的一個重要原因。卡夫卡展現(xiàn)了如此一個封閉的環(huán)境，其實也是現(xiàn)代人生存環(huán)境的一個巨大隱喻。人無緣無故地身處在這種環(huán)境里，盡管人時常感到痛苦、絕望，但除非死亡，否則你永遠無法擺脫這個環(huán)境，擺脫不了你身上的命運。命運無往不在。

在這個封閉的圈子里，人們感到極度的孤獨與無助。《判決》里的“我”與父親存在著極大的代溝，他對我充滿懷疑，毫無信任，“我”最終選擇從橋上一躍而下；《鄉(xiāng)村醫(yī)生》中的“我”試圖為病人看病，卻被他人侵占了所有的財產(chǎn)，還被人拋棄在大風大雪中，“我”只能不斷地向前，無法歸家。這種孤獨感表明，在這個令人封閉的圈子里，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感如此強力，難以抗拒。人身處其間，常常感到惶惶不安。這種孤獨感還認定你在人生之路上幾乎從來都是一個人獨行，人只能認識他人的一面，因而人與人之間不存在真正的理解。

同時，在這個封閉的圈子里，人們都執(zhí)著地從事一件事，卻發(fā)現(xiàn)到頭來毫無意義也沒有結果。《城堡》中的K就是這樣不斷地想要進入城堡卻根本沒有結果；《在法的門前》，農(nóng)村男人直到死也沒能進入那個門，而看守員卻對他說，“此門只為你一個人開，現(xiàn)在（你要死了）我（也）要關門走人了”。這又體現(xiàn)出卡夫卡對命運的另一重思考，即人生的虛無。你在人生之路上曾經(jīng)執(zhí)著過的東西，如今你回頭看時，不過是一場毫無意義的游戲。人生就是這樣不斷地重復每一天，不斷地活在幻想之中，不斷地發(fā)現(xiàn)自己處在一個毫無真實可言的社會，不斷地發(fā)現(xiàn)我們永遠也到達不了一個終點。人生幾乎毫無出路。盡管你表現(xiàn)出無限的勇氣、毅力與耐心，成功也未必能給你敞開大門。現(xiàn)實是殘酷的。

可以看出，卡夫卡的作品充滿了絕望的味道。但是卡夫卡作品中的絕望也還有另一個原因。“卡夫卡的全部意義在于問題的提出而不在于答案的獲得。他最可貴的一點就在于用文字向我們展示了現(xiàn)代人的困惑。”④的確，卡夫卡的作品總是能很清楚地使我們意識到我們所處的社會正是他不斷描述的社會，如同他所指示的一樣荒誕。于是，我們在他的作品中感到一種覺醒。但是卡夫卡的作品常常只負責揭露，不負責指明方向，于是我們不安地感到，我們正是無奈地清醒著，可怕的清醒著卻毫無出路。

通過分析作品的開篇，我們可以看到卡夫卡通過展現(xiàn)當下的狀態(tài)來思考突如其來的命運對現(xiàn)代人的壓迫，通過展現(xiàn)重復的狀態(tài)來表現(xiàn)人生毫無變更、沒有結果的悲劇。另外，卡夫卡還通過封閉的空間來展現(xiàn)人無法逃避的命運悲劇，人孤獨疏離的狀態(tài)，從而使他作品的壓抑、悲劇氣氛從一開始就得到了展現(xiàn)。我們通過卡夫卡作品的開篇可以看到卡夫卡作品的風格以及他對現(xiàn)代人生命的思考。

[注 釋]

①胡志明：《卡夫卡現(xiàn)象學》，文化藝術出版社2007年版。

②葉廷芳：《卡夫卡短篇小說選》，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版。

③吳金濤：《虛構與真實：從寓言模式看卡夫卡的小說美學》，《陜西理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4期。

④ 劉巖：《卡夫卡與現(xiàn)代人的生存困境》，《承德民族師專學報》，200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