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西漢神爵二年(前60)西域都護府成立后,今新和縣境就為中國所有。公元74年,東漢政府重設西域都護府于龜茲它乾城(今新和縣境西南部),班超、任尚等先后任都護。
新和是古龜茲國的繁錦之區,又是古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繁華不難想象。
這里有著名的一關三城,即柘厥關、通古孜巴什古城、玉奇喀特古城、它乾城。今夏,我們走馬其中的一關一城,柘厥關和玉奇喀特古城的確沒有令我們失望。
柘厥關
當英雄們的傳說像漠風一樣遠去,人們留下的只有記憶。在紙頁與典籍中,他們仍然鮮活地存在。而普通的人們,只能在殘破的城墻邊,懷想歷史的烽煙。
新和柘厥關遺址,就是這樣一個尋夢之地。
雄關遺址:一個王朝的背影
漫步柘厥關遺址,是在凝視一個王朝的背影,同時也是在追憶大唐王朝的榮耀。透過遙遠的時空,烈日的正午,大唐王朝邊關勇士們出擊吐蕃軍隊的廝殺聲依稀可辨。唐王朝所有的光榮與夢想,曾經在這里散揚。
柘厥關遺址位于新和縣城西部,距縣城17公里左右。我們驅車前往柘厥關遺址探訪的當天,天空碧藍無云,雖已到了夏季,但天氣依舊涼爽如春。
這天,是新和縣的巴扎天,街道上擠滿了趕集市的人們,毛驢車、馬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不知不覺,喧鬧的城區剛過,就聽見司機師傅說:這就是柘厥關。
我們感到很驚訝,因為在一般情況下,古遺址不是地處偏僻,就是隱于荒漠戈壁,這樣一座鼎鼎大名的雄關,距離縣城如此之近,可謂身處鬧市。
東西關口:遙遙相望舊時煙
從縣城到這里有公路,直通入前方的山谷,那是卻勒塔格山。路的兩邊,鉆天楊高大蒼翠,像列隊檢閱的士兵,緊挨路邊,矗立著一座高大的黑色大理石碑,碑上刻著“唐柘厥關故址”,這是趙樸初先生題寫的碑銘。
在藍天白云下,這座碑顯得莊重典雅。不遠處,有幾座高低不等的黃褐色土丘。其中最高的一座足有8米。這就是唐代柘厥關遺址,因其在渭干河口西岸,也被稱為西柘厥關。
繞過蔥郁的灌木叢,望著眼前這些殘缺不整、看不出形狀的土丘,讓人心生無限感慨。或許,它們曾經是烽火臺、城墻、佛塔。它們記載著什么樣的故事?見證過多少英雄的壯舉?或者,它們可知道“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的辛酸與悲苦。歷經千年歲月之后,這一切都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只剩下這些土丘在默默述說著曾經的故事。
放眼四望,不遠處的庫木吐拉水電站正日夜不息地運轉著。渭干河東岸,零星散布的幾處石窟赫然在目,離石窟不遠,還有一處古建筑遺址隱約可見。
那就是東柘厥關遺址,它與這里的西柘厥關統稱為大唐安西柘厥關。
避開路上過往車輛的“隆隆”聲,能聽見渭干河水從山澗傾瀉而出的聲音。俗話講,望山跑死馬,看著卻勒塔格山和渭干河就在眼前,其實遠著呢!
關隘本意:御突厥于關外
“柘厥”又作“拓厥”,在唐代,古代新疆人用“柘厥”做寺、關或烽戍名稱很普遍,因為這一切與西突厥在西域的活動有關。可見,不論是“柘厥關”還是“拓厥關”都與突厥相關。
唐王朝建立以后,對西域地區逐漸強大起來的西突厥用兵。公元640年,唐軍打敗了追隨西突厥反唐的高昌王朝,并且在吐魯番地區設安西都護府。西突厥又挾制當時的龜茲王與唐朝政府為敵。面對這種情況,唐朝再次出兵,打敗了高昌。
隨后,唐王朝在絲綢之路天山南北道的各地設焉耆、龜茲、碎葉、疏勒等都護府,并于公元648年,把安西都護府移至龜茲,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建立了柘厥關。
柘厥關關城建于渭干河口,可謂是天然屏障,這里地勢險要,河道狹窄,且關口東通安西都護府,西連中亞邏斯,北接伊犁草原,南抵疏勒鎮,是唐代熱海道上的要害之處。在此建關,對于護衛安西都護府的安全,保證絲綢之路的暢通,促進中西經濟、文化的交流,都具有重要意義。
渭干河水流湍急,東西柘厥關正控扼南北要道,建關后以吊橋連通。當年,唐朝駐軍只需切斷橋口,依靠大山、峽谷及河流形成的天然屏障,就能很輕易地將敵人堵在關口之外。
千年時光:柘厥關得失幾回
僅在唐一代,渭干河口的柘厥關就歷經了數百年的風雨滄桑。
柘厥關建關不久,吐蕃人第一次入侵龜茲,時隔不久,唐軍打敗吐蕃人收復安西和龜茲。柘厥關守兵在配合唐軍大部隊上起了重要作用,吐蕃人的迅速潰敗與柘厥關對之控扼有密切關系。
這次事件給了唐高宗一個教訓,就是不應將駐守于龜茲的安西都護府撤回西州。于是公元658年,唐政府又重新將安西都護府移至龜茲國。
從克孜爾石窟谷內區和谷東區洞窟內留下的大量表現吐蕃人勇武征戰場面的壁畫上看,由于下游柘厥關唐軍的有效防守,吐蕃人當時被阻于克孜爾石窟一帶,軍卒無事可做,就利用閑暇將吐蕃人打仗和生活的場面刻畫于外廟墻壁上。
吐蕃的此次進攻,導致東漢以來開鑿的西域最大的石窟寺院——克孜爾石窟的湮滅。戰火中,石窟寺的僧侶們四散逃命,此后,克孜爾石窟的梵唄香火轉移到庫木吐拉石窟。
吐蕃人萬鈞雷霆般的進攻,極大震動了唐朝廷上下,唐朝廷痛定思痛,開始意識到唐朝對西域政策的失誤。關于這一點,聰慧睿智的武則天指出唐經略西域的失策在于“不善守”。于是,唐在長壽元年(692)發兵收復安西之后,以“漢兵三萬”駐守在龜茲境安西的各個關城和戍堡。
渭干河口的柘厥關得到擴大和加強,局勢十分安定,胡漢僧侶紛紛前來開窟建寺,于是以“柘厥”為名稱的東、西柘厥寺等石窟寺院均有發展。
唐長壽年間,安西大治,龜茲佛教事業重又恢復。不過對當時經過動亂的佛教徒而言,對已被戰火廢棄的克孜爾石窟心有余悸,轉而來到地近安西都護府,又有重兵把守的柘厥雄關護衛的庫木吐拉石窟繼續從事佛事活動。
有唐一代,對柘厥關的爭奪來回數次,東西關門浸滿戰火灰煙。
眼前關山月冷,大漠吹寒。柘厥關沉默了上千年,被時光雕刻成了一片廢墟。這里曾經戰馬嘶鳴,這里曾經戰旗招展,這里曾經篝火熊熊;這里,曾經有大唐王朝的榮耀與夢想。
今時的渭干河口,不再是昔日邊塞那種“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的荒涼和蕭瑟,而是綠樹環繞、車水馬龍的繁華。
而千年之前就聳立在這里的柘厥關,成為這段千年史的見證與旁觀者。雄關無語,人卻有情。在歷史與現實之間,柘厥關貫通了千年時光。
玉奇喀特古城
離開烽煙火起、戰馬嘶鳴的關隘要塞,我們繼續拍馬前行,往新和縣城南部的玉奇喀特古城而去。
玉奇喀特古城,當地人稱“玉什喀提”,維吾爾語的意思是“三重城”之意。
自上世紀20年代末,國內外考古學家及區內考古部門對該古城進行考古調查以來,出土文物極其豐富,有銅質“李崇之印”、“漢歸義羌長印”兩枚,并出土有耳環、項飾、帽纓等各種飾物。
新疆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所長、研究員田衛疆和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張平等專家聯合撰寫的一份研究報告中得出結論,長期以來國內外考古學界迄無定論的西漢后期都護府的府治,就是玉奇喀特古城。
古城距新和縣城西南約18公里,呈內城、中城、外城三重形制,屬西漢軍事戍堡。古城規模宏大,占地近2000畝,是目前阿克蘇地區最大的一處漢代軍事戍堡。
如今的玉奇喀特古城,由于自然與人為因素,其原貌已蕩然無存,古城墻、建筑物也早已灰飛煙滅,僅剩下幾堵斷壁殘垣,孤寂地佇立在車來車往的現代公路旁。漫步在昔日的古城陵墟中,雖塵沙不語,但依舊能感受到它曾有的繁華和輝煌。
塵沙不語輝煌
在縣里干部的陪同下,我們走進了玉奇喀特古城遺址。
來之前,雖然已經知道古城原貌不存,但當古城真真切切地擺在我們的面前時,仍讓人頓生感時傷懷之情。
棄車步行數米,我們被告知:“中城的古城墻就在這里,對面是古城的外城。”幾番指引下,我們才注意到,公路的對面,在白楊的映襯下,隱約有一段段古城的遺跡。而我們的腳下就是玉奇喀特古城的內城和中城。
中城和內城雖還有相對完整的墻基,但和外城一樣,大部分地方,已被一片綠油油的麥田占據,幾位農民正在中城里彎身勞作著。
站立在殘留的城墻上,放眼望去,那依稀可辨的三層城郭,因歲月的侵蝕,早已看不出絲毫昔日古城的風韻。
一條通往玉奇喀特鄉政府的公路將整個古城一分為二,內城中,紅柳、沙棘、小麥叢生,這讓人很難想象出古城曾有的繁華,只有地上那些零星散布著的細小紅色陶片,才能讓人把它與古跡聯系起來……
只識“衙門”面
內城的城墻邊,一個簡易的草棚吸引了我們的目光。繞過草棚,我們來到了三位正在勞作的老鄉面前。
“你好!”一位40多歲的老鄉用不太熟練的漢語和我們打著招呼。
“老鄉,你知道這以前是什么地方嗎?”
“不知道!”
“村里有人知道嗎?”
老鄉憨厚地笑著搖了搖頭。
同行人員說,現在的人很少知道有關古城的歷史了,只有一些年紀大的老人還會把中城和內城這片地方稱為“衙門”。
“衙門”的稱呼可能與古城的歷史傳聞有很大關系。
兩枚印章,一地烽火
來到內城,站在兩三米高的城墻上,一個長約400米、寬約200米的城池映入眼簾。內城這個絲毫不起眼的小土坑中卻有著不少的歷史。
就在這附近,1928年,我國著名考古學家黃文弼先生在此考察時,發現了西漢最后一任西域都護李崇的私人印章——“李祟之印”。1953年,人們又在此發現了“漢歸義羌長印”,隨后又有“常惠之印”的銅質印章出土。除此之外,這里還出土了大量的各種飾物:如耳環、項飾、帽纓等,均為1~6世紀的遺物。
“李崇之印”與“漢歸義羌長印”的相繼被發現,確定了玉奇喀特古城是西域政治軍事中心的所在地。
這個小土坑承載了多少英雄的功績。
西域——中國西部的疆域,這一名稱自從在司馬遷的《史記》中出現以后,直到2000年后的清朝,才被“新疆”這個名稱所替代。
在兩漢王朝統一西域之前,包括玉奇喀特古城在內的天山南北大多數地區人民,一直處在匈奴人的鐵蹄之下。
漢宣帝神爵二年(前60),西域各國終于投入到祖國的懷抱。這一年,西域都護府在烏壘城(今輪臺縣策大雅南)設立,鄭吉成為第一位西域都護。
西漢時期,曾擔任過西域都護職位的就有18位,李崇是最后一任西域都護。
“為了祖國的統一,李崇就戰死在這里。”聽著同行人員的解釋,恍若再次置身于那個金戈鐵馬的年代。
“公元16年,王莽新制時期,龜茲國受到匈奴侵犯。新任都護李崇率軍進入西域,親自帶兵攻打匈奴,可惜戰敗,并戰死疆場。”
“按古代‘印隨官行’的規則,作為李崇本人印章的‘李崇之印’出土在玉奇喀特古城,這充分說明李崇保衛龜茲國時是以玉奇喀特古城為都護府的。”同行的人說。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無論如何,作為最后一任西域都護的李崇,他將自己的印章留在了玉奇喀特古城,也將自己永遠地“留”在這里。
也許,他就在我們腳下。
龜茲故都之爭
“‘漢歸義羌長印’又是怎么回事?”環視眼前這個幾乎看不到的“城池”,我們感到很好奇。
“西域都護府建立后,包括龜茲、姑墨、溫宿等各國在內,便成為漢朝疆域的組成部分,自此,天山南北各地便在中央政府的管轄范圍之內。漢朝中央政府直接任免西域都護,冊封當地首領,頒發印綬,讓其管理地方日常事務。‘漢歸義羌長印’就說明了當時中央政府的這一舉措。”
同行人員的解釋讓我們聯想到歷史學家陳世良的一個觀點,他認為:“漢歸義羌長印”應該是與李崇共進退的龜茲王所擁有。因此,王莽末年,當時的龜茲王為了躲避匈奴,曾遷龜茲都城于玉奇喀特古城。
對于龜茲國都的歷史變遷,目前史學界尚無定論,但提及“俗有城郭,其城三重,其中佛塔廟千所”的龜茲國,就得涉及“三重城”這一字眼,也就必然提及玉奇喀特古城。
無論如何,玉奇喀特古城重要的歷史地位是不容置疑的。它和柘厥關一起,記錄著曾經有過的硝煙戰火,傳遞著千年之前的歷史信息。
“一關一城”的存在,見證了一段段英雄壯舉,抒寫著一頁頁英雄史詩,對它們遠隔千年的傾訴,需要我們靜心地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