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8月14日,我在參加預審時看到印發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檢察院起訴書(第二方案一稿)》上面,竟沒有彭德懷遭受迫害的條文,覺得很奇怪。在王洪文預審組的討論時,我提出了這個問題,為什么起訴書沒有提到這件事情?意見提上去后,很快得到了采納。公安部在后來的起訴意見書上寫了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誣陷迫害彭德懷的(二十一)條文。條文稱:“1966年6月,江青、康生、陳伯達、關鋒、戚本禹誣陷彭德懷‘還在積極進行不正當的活動’,提出要‘在廣大群眾中揭穿他的丑惡面目’,‘徹底消除這個隱患’。”條文中又說:“1967年7月,康生、陳伯達、戚本禹等人指揮、煽動‘北京航空學院紅旗戰斗隊’等組織,對彭德懷進行批斗。戚本禹對‘北航紅旗’的頭頭韓愛晶說:要‘厲害一點,不能對他客氣’。7月19日的批斗會上,彭德懷被毒打致傷。之后又被輪番批斗。彭德懷因長期關押、折磨,于1974年11月含冤去世。”
我看了后,從一個法官的直覺認為這樣還不行,這條罪狀在起訴的幾個被告人中應算在誰的頭上?我在后來的討論時又提出說:“起訴書的草稿上所寫的此條,是戚本禹和韓愛晶的罪行,他倆不屬于這次審判的被告人,對此起訴的意義不大。起訴的罪行,要對準某一個被告人的犯罪行為而言,不能搞在非起訴的被告人頭上。”當時預審,林彪死黨的幾名罪犯是由總政治部保衛部在審理,他們不住在秦城監獄里,而是住在市內的新街口,我對他們預審的情況不太了解,只是從法律和直覺提出了這個問題。這個合乎法律的意見得到了采納。
后來,總政治部保衛部在復核預審的材料時,發現黃永勝曾于1970年11月3日審批“同意”專案組報告中提出對彭德懷“判處無期徒刑,終身剝奪公民權利”。公安部在起訴書的草稿中刪去了前面與幾名主犯無關的內容,而將此條加入了起訴書草稿。特別檢察廳又將此條寫入了正式的起訴書。1966年12月,中央文化革命小組成員戚本禹在林彪、江青的授意下,指使北京地質學院紅衛兵頭頭王大賓和北京航空學院紅衛兵頭頭韓愛晶,派人秘密去成都,將正在成都擔任三線建設第三副主任的彭德懷押回北京。周恩來知道后立即指示各方面,一定不要胡來,一定要保證彭德懷的安全。到了1967年,全國上下批判“走資派”的來勢更加兇猛,被林彪、江青一伙人煽動的一些造反派,說什么我們不聽周總理的,只聽中央文革的。周恩來已無法控制形勢的發展了。
1967年7月19日,戚本禹在江青、康生的策劃下,指使北京航空學院韓愛晶組織召開萬人大會,對彭德懷進行殘酷批斗,要他交代“為什么1959年在廬山會議上寫信反對毛主席”?彭大將軍,不肯彎腰,頭顱高昂,面不改色,鐵骨錚錚,說:“我寫信給毛主席是反映情況,我不反對毛主席。”有一名將軍卻跳上了臺,問彭德懷:“你認識我嗎?我是差點被你槍斃的人。”
說著,這名將軍就朝彭德懷左右開弓地打了兩個耳光,接著又踢了一腳。彭德懷想起了當年朝鮮戰場上的情景,他怒吼道:“我認得你,你在朝鮮戰場上是個怕死鬼,我是差點沒有槍斃你,我當時應該槍斃了你!”這伙人接著一陣拳打腳踢。一個年已69歲的老人,再硬的骨頭也受不了這樣的折磨,彭德懷被當場打倒在地,“唉”的一聲就暈了過去。我在秦城監獄參加預審看材料時,見到當時醫生開的一張有關彭德懷的檢傷單復印件,上面記載著彭德懷的肋骨被打斷了兩根。
8月,在批斗彭德懷的同時,還把他的夫人浦安修揪到現場陪斗,說她不揭發彭德懷的問題,反而為彭德懷涂脂抹粉。彭德懷遠遠地看著很久都沒有見面的妻子,對造反派說:“她是無辜的,不要打她了,你們要打就打我好了!”從1967年開始,彭德懷就被沒完沒了的被批斗和審訊,專案組常常是通宵達旦輪番地對他進行逼供,要他交代“里通外國”,逼他承認同赫魯曉夫“密談”是“同蘇修勾結”等等。1970年11月3日,林彪反革命集團主犯黃永勝審批同意“彭德懷專案組”《關于反黨頭目、里通外國分子彭德懷罪行的審查綜合報告》。這個報告提出要“撤銷彭德懷黨內外一切職務,永遠開除黨籍,判處無期徒刑,終身剝奪公民權利”。1974年11月29日,中國人民忠誠的兒子、為共和國的誕生和成長立下過赫赫戰功的彭大將軍,在被監禁8年之后終于冤死獄中,時年76歲。
根據起訴書指控黃永勝參加林彪反革命集團迫害彭德懷的案情,1980年12月5日,特別法庭第二審判庭開庭審問黃永勝。審判員問:“這個報告(指‘彭德懷專案組’寫的報告)從你手里出去的,你要不要負這個責任?你親自批了要不要負責任?”答:“我親自批了是同意上報,這個責任我負。”問:“這個報告你批了‘同意’,這是事實吧?”答:“是事實。”最后,特別法庭在合議時一致同意判決認定:“1970年11月3日,黃永勝同意彭德懷專案組提出‘撤銷彭德懷黨內外一切職務,永遠開除黨籍,判處無期徒刑,終身剝奪公民權利’的意見,對彭德懷進行迫害。”
(文史精華22)